第七章(第2/5页)

“他们朝西南方向,经过兰州、青海,跋涉了好几个月,历尽了您可以想见的千辛万苦,三个修士命丧途中,第四个差不多也只剩半条命。他无意中绊了一跤,跌进那条至今仍是进入蓝月山谷唯一通道的岩石隘道之中。在那儿他惊喜地发现了一群友善可亲并且生活富裕的人们,他们都表示了最古老的传统——对陌生人的殷勤友好。很快康复后,他便开始传教。当地人虽然都信佛,却愿聆听他的说教,所以他取得了很了不起的成功。那时还有一座古老的喇嘛寺在同一座山梁上,但已处于物质和精神的双重衰落之中,而随着这位修士收获的日益增多,他萌发了在这块风水宝地上建一座基督教寺区的设想,在他的督促下,老的建筑得到修缮,并进行了大范围的重建。实现他这一设想的那一年是1734年,他53岁,从此便定居在此。

“现在我来告诉你一些关于他的事情。他名叫佩劳尔特,生于卢森堡,在投身远东地区的传教事业之前曾就学于巴黎大学、波洛尼亚大学等几所大学。他是学者,但总是亲自参加劳动。关于他早年生平的记录却很少,但无论如何,就他当时的年龄和职业来说,这并不奇怪。他非常喜欢音乐和美术,在语言方面有很强的天赋,在确定自己的职业之前,他已经尽数遍尝了凡间的种种乐趣。因为在青年时代经历过战争,他深切地知道战争和侵略的残酷、恐怖。他身强力壮,在来到山谷最初的几年里和别人一样凭自己的双手劳作,播种庄稼,植树养花,一面向当地居民学习,同时也教给他们一些知识。他发现峡谷里有金矿,却不为所动。他更感兴趣的是当地的植物和药材。他谦虚,和蔼,一点也不顽固,他不赞成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不过也找不出任何理由去斥责这里的人们对坦加司果的偏爱,他们认为这种果子有治愈伤病的疗效,但它这么受欢迎主要原因还是它有一种温和的麻醉效果。实际上,佩劳尔特自己都多多少少有些上瘾了;他就是这样接受和宽容当地生活的方方面面,他觉得这没什么不好,况且自己也很痛快,作为回报他也把西方的宝藏献给这里。他不是禁欲主义者;他从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中寻求欢乐。他一丝不苟地向当地人传授他那套有关烹调以及宗教教义的手册上的知识。我希望给你留下这样一个印象,他是个真诚、勤劳,学识渊博同时朴素热情的人,虽然他身兼传教之任,却毫不嫌弃地穿上泥瓦匠的工装裤,亲身协助人们建造了这些房舍。这自然是一项颇为艰巨的工程,只有以他的自信和毫不动摇的坚定信仰才能克服。说他自信,是因为一开始,这项工程就是一个宏大的非凡设想,正是他的骄傲和自信促使他下定决心,在香格里拉的周边地带建造一座修道院。因为他相信,既然释迦牟尼能给人以启示,罗马当然也可以。

“但是随时间流逝,这个设想自然而然会慢慢让位于一个更切实际的计划。毕竟,好强心属于年轻人,而佩劳尔特等到他的修道院竣工之时,已上了年纪。严格说来,他的行为举止并不太合常规。不过,身为修道院的主持,那份摆脱正常压制的自在,也唯有在远得以年来衡量,而无法用里来计算的地方,才有可能得到。而山谷里的乡民们和僧侣们自己却无忧无虑;他们爱戴他,对他言听计从;随着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他们甚至开始崇拜他。

“佩劳尔特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人去北京递交主教报告书,但没有收到一次回音。他们推想一定是信使于途中遇难。佩劳尔特不愿再牺牲人命,后来便完全放弃了与主教的联系,这时大约已是18世纪中叶,不过原先的一些信件可以肯定是寄到了,由此而引起一场对他活动的误解。1769年,有个陌生人给他带来一封12年前的信,召他去罗马。

“假如这一指令没有被耽搁的话,他收到时该是70多岁;而这时的他已89岁,很难想象还能在大山和高原上艰苦跋涉。他恐怕还从未忍受过外面荒郊野地里狂风的摧残和刺骨的严寒。于是,他回了一封信,婉转地说明了情况,不过,那封信最终是否翻过了那些重重大山的阻碍却不得而知了。

“这样,佩劳尔特留在了香格里拉,这并非对上级命令的违抗,而是因为根本就不存在执行命令的可能。何况他已是廉颇老矣,死神可能很快就会给他无拘无束的生活划上一个终点。而到那时,如果他一手创建的机构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那自然会很是可惜,虽然并不让人吃惊;因为一般人不会认为一个孤立无助的人的消逝,会带走一个时代的习俗和传统。他希望在自己无能为力之时,能有一个西方的同事给予有力的支持;在铭刻着如此截然不同的历史印记的地方,建造这样一个修道院也许是错了。他的希望也许确实有些过分,但是,要求一个满头白发,饱经风霜,眼看就要满90岁的老人,去认识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难道不更过分?而佩劳尔特始终也没有认识这个错误。他毕竟太老了,而且度过了太过快乐的一生。甚至当他以前那些坚定的追随者都忘掉了他的教诲的时候,山谷里的人们仍然如此虔诚地爱戴他,因而对于他们又回复到原先的习俗中去,他也平和地予以宽恕了。但他仍然很活跃,仍然才思敏捷,他在98岁那年开始研究佛经,并且下了决心要把自己的余生全部投入去完成一部抨击佛教故步自封的著作。他确实完成了它(我们保存着他的全部手稿),然而他的抨击其实非常温和,这是因为那时他已经达到一个圆满的年龄——在这个年纪甚至连最尖刻的锐气都会轻易消失。

“与此同时,你也可以想到,他早期的信徒一个个谢世了,而且也只有很少几位接班人。而老方济各会门下的人数便逐步递减,从曾经的80多个,减少到后来的20个,最后只剩12个人,而且大部分都已很老了。此时,佩劳尔特的生活很平静,不过是在安静地等待那最后的时刻。因为太老,他不再有疾病或者不满足这样的困扰,他现在唯一需求的只有那永恒的长眠,而他并不害怕。山谷的人们都出于好心,给他送吃的送穿的;他不时去图书室活动活动筋骨,虽然已是虚弱不堪,但他仍坚持去完成他的例行公事。剩下的消闲日子,他就与书为伴,在回忆和自我陶醉中度过。

“他的神智仍旧异常清晰,甚至开始探练起神秘的印度‘瑜伽’。这功夫主要是基于调节呼吸的不同方法。对于一个如此年迈的人来说,这种运动似乎只会有害无益。果不其然,不久,在那个值得纪念的1789年,山谷民众得知了他已卧床不起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