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5页)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最后还是布林克罗小姐打破了沉寂,尖声尖气地嚷嚷道:“的确,我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巴纳德先生。实际上,我一直认为你是在隐姓埋名地旅行。”他们几个都吃惊地望向她,布林克罗小姐接着说:“我记得康维有一次建议大家把姓名写在信里,而你却说你无所谓,我当时就想,巴纳德兴许并不是你的真名。”

这位罪犯强颜欢笑着,又点上一支雪茄,“女士,”他最后还是开口了,“你不仅是位聪明的侦探,你还为我的处境找到了一个很婉转的说法——隐姓埋名地旅行。你说得对极了。至于你们两位,我知道你们已经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了,从某种程度上讲,我并不感到遗憾。要是你们都没看出什么可疑之处,我还会想方设法继续掩饰。但考虑到我们现在的处境,似乎再跟你们隐瞒下去是行不通的了。你们对我都很好,我不想捣乱。今后的日子,我们还得齐心协力,不论情况更好还是更糟,我们只有互相帮助,才有可能走出困境。至于以后的事情,就听之任之吧。”

康维盯着巴纳德,觉得他的话很通情达理——这样坦诚的赏识在这样的时刻很不合适,甚至有些古怪。看他这副肥胖的大块头和好脾气,怎么也不能把这个幽默的慈父一般的人和一个世界级大骗子联系到一起,想起来也不免荒唐。

他看起来完全不像那种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本该成为一个很受欢迎的预科学校校长。他轻松快活表情的背后,似乎始终隐约带着新的紧张和焦虑;但这并不是说那快活劲是强装出来的。粗略看来,他显然是表里如一的:就天性而言,是只羔羊,从职业上来说却像条鲨鱼。

康维说:“好吧,我看这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

巴纳德笑了,好像拥有一种只有此刻才发挥得出的一种更深刻的幽默感。“老天,这可真够奇妙了,”他喊道,一面摊开四肢地倒在椅子上,“本来整个儿一桩他妈的倒霉事,我是说,先是横穿欧洲,然后经土耳其和波斯最后摸到那个破破烂烂的小镇!警察一直跟着我,听着——在维也纳他们几乎逮住了我!被人追捕的感觉起初还很刺激,不过,很快就让你紧张不安,好不容易在巴斯库尔才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我当然知道暴乱中会更安全些。”

“果不其然,”康维笑道,“除了子弹。”

“是啊,总算不用东逃西窜了吧,哪知道枪子儿又来捣乱。跟你说吧,当时这可是个非常艰难的抉择——是留在巴斯库尔吃枪子儿呢,还是乘坐你们英国政府的飞机撤离,然后发现在终点有副手铐在等着我。手铐呢?不论怎样,我可都不甘心啊。”

“我记得,当时你确实如此。”

巴纳德又笑起来:“是啊,所以你也想得到,何以当初的计划完全打乱,飞机把我们带到这里,而我并不感到多么担心。虽然目前这一切在我们看来还是个天大的秘密,不过,对我个人来说,这再好不过了。既然已心满意足,还发什么牢骚?我不是那种人。”

康维回以更诚挚的微笑,说道:“这再明智不过了。但我认为,你做得似乎过了点,你究竟怎么能如此无忧无虑,这反倒引起我们的怀疑。”

“那么,我确实是太过满足了吧。其实你一旦适应了,会觉得这个地方一点也不差嘛,虽然有些冷,但什么事也不可能完全称心如意的吧。要说换换环境,这可是个清静的好去处。每年秋季我都去棕榈海滨疗养,可那种地方总是充满了一成不变的喧闹,而在这里我想我正好实践了医生的嘱托,而且这感受妙不可言。我吃着跟以前完全不同的东西,也没有电影看,我的经纪人也不会打电话找我。”

“我敢说他一直等着和你联系上呢。”

“当然。总有那么一点杂务还得要料理下,这我知道。”

见他说得如此轻松,康维忍不住回道:“我可不大了解人们说的什么高额融资。”

美国人相当直率,他欣然承认道:“高额融资往往代表着一派胡言。”

“难怪我经常怀疑。”

“听着,康维,我给你打个比方。一个伐木工,做他干了多年的,而且是其他很多伐木工一直在做的行当。有一天,市场行情却突然急转直下,他束手无策,只有强打精神等待转机,可是这转机不知怎么,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到来,而当他损失掉差不多一千万美元时,他在某张报上读到一个瑞典教授预言说世界末日就要降临。那么我问你,这种事能挽救市场吗?当然,这让他稍稍吃了一惊,可他还是无法摆脱困境,直到警察来了他仍在那儿——如果他确实正在等着他们。不过我可没这么干。”

“你觉得这一切只能怪他时运不济,是吗?”

“唉,我确实有一大笔财富。”

“还包括别人的钱。”马林森愤愤地插了句。

“是的,的确是这样,但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他们都想不劳而获地捞一把,自己却没有本事。”

“我不同意。这是因为他们信得过你,并且相信他们的财产会安然无恙。”“咳,什么安全,哪里有安全?任何地方都没有安全可言。

那些认为安全的人,就像一大群企图拿一把伞躲过台风的笨蛋。”

康维安慰说:“我们都觉得你也不可能对付台风。”

“我甚至不能假装去对付它,就像面对咱们离开巴斯库尔以后的这些事情你也无能为力一样。当时你在飞机上一直保持死一般的冷静,而马林森在那儿坐立不安,我知道你明白你对此毫无办法,也毫不在乎,正像我自己面临功亏一篑时一样的感觉。”

“胡说八道!”马林森大声地说,“任何人都不应搞诈骗,玩游戏就要守规则。”

“当整个游戏全都乱了时,还有什么规则!再说这个世界上谁懂得规则?哈佛、耶鲁大学的教授们也未必讲得清呢。”

马林森轻蔑地反驳道:“我指的是平常生活中那些简单的规律。”

“那么,你说的平常生活中应该不包括经营信托公司吧。”

康维马上打断了他们:“我们最好别争执。我并不反对你把你的事与我的情况相比。的确,我们不久前经历的那次被迫的飞行,确实违背了我们的初衷。但是现在我们都在这儿,这是最重要的。我同意你说的发牢骚没有用,但想想这事这么奇怪,四个人偶然之中坐上飞机,却被绑架到这么远的地方,而其中的三位竟都在这儿找到了一些慰藉。这就好比你想做疗养,同时还得到一个藏身之处;布林克罗小姐觉得是主在召唤她给未开化的藏族人宣扬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