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之信(第2/17页)

父亲也在病倒后变得特别脆弱,再也按捺不住过去克制的情感。吐血入院的翌日,趁着病房里只剩下父女俩,父亲认真地说:“我现在这样也不知几时会发生什么事,至少能不能让我在死前看到你结婚呢?”这是父亲头一次直接向亚纪提起她的婚事。但最近他三天两头将类似的话挂在嘴上。

据说一月那次沙织发作前所未有地严重。深夜里,她忽然呼吸困难,出现近似心功能不全的症状,被急忙送进共济医院。幸好,发作尚在狭心症的范围内就控制了病情,只住了一星期医院,但七月又出现同样的昏迷发作,主治医师告诉雅人已确定病情的恶化。

从这次发作之后,雅人似乎就连爱喝的酒都戒了,为了应付沙织的病情出现骤变过着神经紧绷的生活。今年八月他也满三十三岁,听说工作单位也要升他当艺文组编辑,但是他说已经推辞每周必须值夜两天的编辑业务。

当初与稻垣纯平的婚事告吹,亚纪是落荒而逃地离开福冈,但即便回到这里,面临父亲与沙织的住院,在新单位又要忙于应付不熟悉的工作,令她还来不及慢慢抚平身心疲惫就已快要度过一年。本来打算一回来就去见泽井明日香,也直到她顺利考取都立高中,开始通学的四月才重逢。

明日香正如那封信上所写,目前在都内租了公寓独居。她的左腿历经四次手术几乎已痊愈,步行上的不便已改善至肉眼几乎完全看不出的地步。

当初,亚纪本来打算先在老家住一两个月,入夏之前就找房子搬出去。但是,四郎的病倒令她陷入了无法把父亲丢给孝子独力照顾自行搬离两国的状况。

种种事情毫无预兆地发生,还来不及理清就又发生了另一桩事。虽然认定最后还是只剩自己孑然一身,但亚纪深深感到,就连孑然一身的人生也身不由己。

光靠自己认定,想必不足以泳渡这个错综复杂的世界吧。这么一想,现在这个时候经历痛苦的发作后肯定已熟睡的沙织不再是同情与怜悯的对象,这也在亚纪的脑海萌生异常的样貌。

亚纪试着回想被雅人初次介绍认识时的沙织。

那是四年前的正月二日,全家人一边围炉吃寿喜烧一边聊了很多。沙织当时才二十四岁,是在庆应念心理学的研究生。同年修毕硕士课程后,她没有选择就业而是走入家庭。以沙织的情况要兼顾家庭与工作想必很困难,所以对这个选择她自己毫不犹豫。

初次见面的那天,沙织曾说,自己打从中学起就喜欢“爱上了就拼命”这句话。这么年轻貌美的女孩为何会说出那么夸张的话,令亚纪颇为费解,后来得知她的病才恍然大悟。对沙织来说,喜欢上某个人的的确确是拼命的行为。而且,她现在也继续活在那种拼命的行为中。和沙织熟识后,亚纪在近距离窥见她那深藏在内心深处的强烈热情,对丈夫雅人堪称全心奉献的爱情,虽然年纪小了五岁之多,但亚纪开始对这个弟妹打从心底萌生敬意。

沙织的精神中像有一根坚硬笔挺的脊梁骨,亚纪想。

那也许是从小就在生命危机感中长大的她不假思索创造出来的苦肉计产物,但另一方面,那好像也是搜罗了人类为了确认自己生存不可或缺、类似微量元素的稀有产物。

而自己这个人,并没有那种重要的脊梁骨……

和沙织相较之下,亚纪如此深深感到。

在被窝里静静躺了一会儿后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下腹部的疼痛也减轻许多。还是再睡一会儿吧。昨晚为了烦琐的计算埋头忙到午夜两点多,整个人都累瘫了。

亚纪将目光自天花板移开,拉起毯子以侧卧的姿势静静闭上眼。

2

雅人泡的咖啡浓得吓人。

亚纪本来就是红茶派,如果喝咖啡她向来只喝意式浓缩咖啡,所以倒还不当回事。但孝子只啜了一口立刻说:

“这好像有点太浓了吧。”

“不然,我帮你掺点开水吧。”

雅人从椅子起身去厨房。

“儿子,你向来都喝这么浓的咖啡吗?”面对拎着水壶回来的雅人,孝子问道。

“还好啦。”

雅人一边在孝子的杯中注入热开水一边点头。这是一个月前造访这里之后首度与雅人见面,他看起来似乎又瘦了一圈。虽然他当时说:“自从戒酒之后赘肉都没了。食欲倒是比以前好。”但想必还是为了沙织耗费太多心神吧。这杯咖啡肯定也是戒酒与照顾病人的压力带来的副产物,亚纪暗想。

“你这样,迟早会把胃弄坏。你爸已经因为胃溃疡病倒了,你也要好好注意胃肠才行。”

孝子说出做母亲的操心。雅人只是含糊地笑着。

雅人与沙织住的这间公寓,就在东急田园都市线“用贺车站”出入口前。这是两室一厅,适合小两口的房子,但是由于地点是位于东京都内首屈一指的住宅区,想必房租是亚纪住到去年为止的福冈公寓的两倍吧。这么想着放眼打量,室内狭小的程度简直没天理。首都圈居民不断支付的这种不合理价格究竟有何意义,对现在的亚纪而言是一大疑问。

三人在五坪(大约十七平方米)大的客餐厅放置的桌椅上坐下。亚纪与孝子并排坐在一起,雅人隔桌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室内收拾得很干净,但用品和地毯、窗帘都以暖色调统一营造出安心自在的氛围。亚纪初次来访时便感受到,似乎可从中窥见沙织的个性。

下午一点半过后亚纪二人来到沙织的病房。雅人已经来了,沙织的父母也在。沙织的气色虽然不太好,但似乎比想象中有精神。

“让你们担心了,真对不起。”

一再向孝子低头道歉虽已是常事,但今天听到这话的孝子却不由得双眼含泪,众人相对无言半晌。母女俩放下探病的红包和水果待了十五分钟后便与雅人一同离开病房,坐他的车来到他这间公寓。在车上听雅人叙述了昨晚发作的大致经过和皆川医师的诊断。发作本身和前两次比起来毋宁算是轻微。但还是将沙织送到医院,是因为她的精神极度不安。“都是我不该多事。”雅人说着很是沮丧,得知他所谓的“多事”之举是什么后,亚纪与孝子也感觉无话可说。

不过按照皆川医师的判断,沙织应该周一就能出院,总算可以松口气。

“你有好好吃饭吗?”那杯咖啡孝子几乎完全没沾唇,如此说道。

“有啦。午饭也是在医院的咖啡座吃的。”雅人表情抑郁地回答。

“不过,这样不是很好吗。沙织好像并不严重。”亚纪说。

“可是,沙织每次一发作,我就被吓得六神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