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章(第5/8页)

我机械地问——这是在太子港闲聊谈天的一部分:“他们在路障那儿搜过你的身没有?”

“下这么大雨就不会了,”他说,“这种时候连路障也不会有。你别指望民兵会顶着暴雨继续工作。”

“我很长时间没看见你了,小皮埃尔。”

“我一直都很忙。”

“你的漫谈专栏肯定没什么好写的吧?”

他在黑暗中咯咯笑道:“总会有东西可写的。布朗先生,今天在小皮埃尔的人生中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好日子呢。”

“你该不会是结婚了吧?”

“不,不,不。再猜猜看。”

“你继承了一大笔财产?”

“太子港的财产吗?哦,不是的。布朗先生,今天我装了一部高保真立体声电唱机。”

“恭喜你。它能用吗?”

“我还没有买唱片呢,所以我也说不上来。我已经从哈米特那里预订了一些,有朱丽叶·格雷科13,弗朗索瓦丝·阿迪14,约翰尼·阿利迪15……”

“我听说哈米特不再跟我们一路了。”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情?”

“他失踪了。”

“这是头一回,”小皮埃尔说,“你比我更早听到风声。是谁告诉你的?”

“来源我得保密。”

“以前他常去外国大使馆,去的次数未免太多了些。这很不明智。”

灯光突然亮了起来,沉思中的小皮埃尔猝不及防,让我第一次撞见了他脸上不安的表情,但他随即对灯光作出反应,使出他平时的那股快活劲儿,兴高采烈地说:“这样的话,我的唱片得等上一阵子了。”

“我的办公室里有一些唱片,我可以借给你。那是以前我为客人们准备的。”

“今天晚上我人在机场。”小皮埃尔说。

“有人下飞机吗?”

“事实上,真的有。我没想到会遇见他。在迈阿密,人们有时会比原计划待得更久一些,而他已经出去很长一段日子了,还遇上那么多麻烦……”

“你说的是谁?”

“孔卡瑟尔上尉。”

我想我现在明白小皮埃尔为什么要登门拜访了——不仅仅只是为了告诉我他买高保真立体声电唱机的事情。他是来警告我的。

“他有麻烦了?”

“凡是接触过琼斯少校的人都有麻烦。”小皮埃尔说,“上尉非常恼怒。他在迈阿密受了不少羞辱——他们说他在警察局里蹲了两个晚上。想想看!是孔卡瑟尔上尉啊!他要为自己恢复名誉出口恶气的。”

“怎么做?”

“想办法逮住琼斯少校。”

“琼斯在大使馆里很安全。”

“他应该继续待在那儿,能待多久就待多久。他最好不要相信任何安全通行证的鬼话。可谁知道新大使会有什么样的态度呢?”

“什么新大使?”

“有传言说,总统已经向皮内达先生的政府发过话,说他不再是受欢迎的人了。当然,这也有可能是空穴来风。请问我能看看你的唱片吗?雨已经停了,我必须要走了。”

“你的车停在哪儿?”

“在路障下面的公路旁边。”

“我开车送你回家。”我说。我去车库里取车。打开前灯后,我看见马吉欧医生耐心地坐在他的汽车里。我们没有说话。

我把小皮埃尔放在了他称之为“家”的棚屋前,然后驱车开往大使馆。门前的守卫拦住我的车,朝里面仔细查看了一番,这才放我通过大门。当我摁响门铃时,我能听见大厅里面传出的狗叫声,还有琼斯那副带着主人口吻的说话声:“安静,小咬,安静。”

那天晚上只有他们在家,大使、玛莎和琼斯,我感觉就像一场家庭聚会。皮内达和琼斯在玩金罗美——不用说,琼斯稳居上风。而玛莎则坐在一张扶手椅中织毛线,我还从未见过她手里拿毛线针的样子。琼斯这一来,好像给这间屋子里带来了某种家庭生活的氛围。小咬坐在琼斯的脚背上,仿佛他才是自己的主人,而皮内达抬起头,眼里流露出受伤和不太友善的神色,开口说:“请原谅,我们想把这一局先打完。”

“来看看安格尔吧。”玛莎说,我们一起上楼梯,中途我听见琼斯说:“再拿一张2我就停手。”从楼梯平台上我们转向左边,走进了以前我们吵过架的那个房间,她奔放而快乐地亲吻了我。我把小皮埃尔口中的传言说给她听。“哦,不,”她说,“不。这不可能是真的。”但随后她又补了一句:“路易这几天是在为某些事情烦心。”

“但如果这是真的……”

玛莎说:“新大使还是照样得收留琼斯。他不能把他赶出去。”

“我想的不是琼斯。我在考虑我们自己。”如果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睡过,我心想,她还会继续用他的姓氏来称呼他吗?

她在床沿坐下,两眼瞪着墙壁,脸上露出一副惊愕的表情,好像那堵墙突然朝她逼近了似的。“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她说,“我不会相信。”

“迟早有一天它会发生。”

“我一直在想……等安格尔长大能懂事了……”

“到那时候我都已经有多老了啊?”

“你以前不也想过这个的嘛。”她责备我说。

“没错,我已经想过很多了。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去纽约想把酒店卖掉的原因之一。我要手里有钱才能跟着你,不管你被送到哪儿去。可是现在没有人肯买下它。”

她说:“亲爱的,我们会想出办法的,可是琼斯——对他来说,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啊。”

“我想,我们俩要是还年轻的话,也会觉得这对我们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可现在呢——‘男人们丧命,被蛆虫吞噬,却不是为爱情而死。’16”

琼斯在楼下喊道:“牌打完了。”他的声音如莽撞的陌生人一样闯进了房间。“我们最好下去。”玛莎说,“什么也别提,直到我们弄清楚了再说。”

皮内达将那条可怕的小狗抱在膝上坐着,用手抚摸着它;它无精打采地接受着他的爱抚,心里似乎想去别处,它用那双湿润的眼睛望向正坐在那里忙着计分的琼斯,目光中透出一股朦胧的热爱。“我赢了一千两百点。”他说,“明天早上我会派人去哈米特的店里,给安杰尔买波旁饼干吃。”

“你都把他宠坏了,”玛莎说,“给你自己买点东西吧。也好记得我们嘛。”

“瞧你说的,就好像我会忘记你们似的。”琼斯说,他朝玛莎看去,脸上露出一副悲哀的表情,眼眶里微微泛潮,同时又显得有点虚伪,就和皮内达膝盖上的那条狗看着他的样子如出一辙。

“你的信息好像不太灵光嘛,”我说,“哈米特已经失踪了。”

“我没听说啊,”皮内达说,“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