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963~1975年 4(第2/4页)

他们两人走过去时,汤森掉过头,一看见他们,他似乎像要缩到地板下面去一样。他转过身,突然又改变了主意,把身子转回来,勉强挤出来的笑容让他的脸扭曲着,他把两只手腕并起来,伸了出去。

“带手铐来了吗?”汤森问道。

古尔德显得不知所措,然后说:“诺亚,我得和你谈谈。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何必找安静的地方?”这回答近乎吼叫,看上去汤森是有意提高嗓门的,一个护士和好几个病人都好奇地转过头。“过不了今天,整个医院不是都会知道吗?”

“那好吧,”古尔德平静地说,“如果你非要这样,就在这里说吧。我有义务告诉你,诺亚,医务执行委员会的委员们开了一个会。大家非常遗憾地做出了一个决议,中止你在医院里的权力。”

“你知不知道,”汤森的嗓门仍然很高,“我在医院有多久了?我为医院做了多少事?”

“我知道你在这里工作了很多年,而且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做了很多的贡献。”古尔德不安地注意到围上来听他们讲话的人越来越多。“诺亚,难道我们不能……”

“难道这起不了一丁点儿作用吗?”

“很遗憾,在这件事上,一切都无济于事。”

“安德鲁在这儿,你问问他我做了多少事!问呀,快问他!”

“诺亚,”安德鲁说,“我把怀拉兹克的事告诉他们了。实在对不起,但是我必须这么做。”

“啊,怀拉兹克。”汤森的头像抽筋似地点了几下,声音也缓和了许多。“那可怜的年轻人,本来不该这么惨。我也为怀拉兹克感到难过。真的。”

突然,这位上了年纪的内科医生突然崩溃了,他泣不成声,周围的人感到极其尴尬。剧烈的抽泣令他浑身颤抖。抽泣声还伴随着断断续续的话语:“……头一次……出错……的确疏忽了……不会再发生了……向你们保证……”

安德鲁伸手想去扶住汤森,但是古尔德比他快。古尔德抓住汤森的胳臂,不容置疑地说:“诺亚,咱们走吧。你的身体不舒服。我送你回家。”

汤森还在抽泣着,抖动着,尽量让自己平静地往电梯那里走。身后是众人好奇的目光。

古尔德把汤森轻轻往前推了一点儿,转身平静地对安德鲁说:“安德鲁,你留在这里。查一下诺亚今天看了哪些病人,再检查一下他写的处方。尽快。不能再重蹈覆辙了……明白了吧?”

安德鲁不情愿地看着他们两人离去,点点头道:“明白了。”

到了电梯旁,汤森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不想离开。突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他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崩溃了,使过去的他成了碎片,原来的形象也毁了,所有曾经的气派与风度已荡然无存。电梯门一开,古尔德便硬是把汤森推了进去。甚至在电梯门关上之后,还听得到汤森的尖叫声。等电梯下降后,那声音才逐渐消逝,只留下安德鲁一人站在那里,四周一片寂静。

那天在家里吃完晚饭,安德鲁接到了古尔德打来的电话。

“我有事找你,”内科主任说,“就是今晚。你看哪里最方便?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去你家。”

“不,”安德鲁说,“咱们还是去医院里吧。”安德鲁觉得,眼下还没法跟西莉亚谈诺亚的事,尽管西莉亚和往常一样,预感到出了什么事,但是她也没有刨根究底。

等安德鲁到圣比德医院时,古尔德医生已在医院专门拨给他的那间小办公室里等他了。“请进,”他说,“请把门关上。”

古尔德拉开抽屉,取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和两只玻璃杯。“这不符合规定,我也很少这样做。但是今晚我得喝点儿。你要一起吗?”

安德鲁感激地说:“谢谢,一起吧。”

古尔德斟了两杯酒,加上冰块和水,两人默默地喝着。

过了一会儿,古尔德说:“我和你分开之后,几乎一直和诺亚在一起。有几件事你应该知道。第一件是——这会影响你们诊所的业务,还有诺亚的病人——诺亚·汤森再也不会行医了。”

“他怎么样?”安德鲁问道。

“如果把问题改成‘他在什么地方’,我才好回答。”古尔德摇晃着杯中剩下的酒。“他已经被送到纽瓦克的一家私立精神病医院去了。据那里的专家们判断,他不大可能再出院了。”

古尔德费力地叙述着下午和傍晚发生的事。在说到某一段时,他冷酷地说:“希望我永远都别再碰到这种事了。”

离开安德鲁之后,古尔德和汤森来到圣比德医院的主楼层,这位内科主任设法把还在尖叫的汤森弄进一间没人的诊室,把门锁好后,急忙打电话叫来本院的一名精神病科的医生。等这位医生到了之后,两人一起才把汤森制服,给他打了镇静剂。显然,不能让汤森以这种状态回家。于是,精神病科的医生又匆忙打了几个电话,之后,古尔德和那个医生陪着汤森,通过救护车他把送进了纽瓦克的那家精神病医院。

等他们到了医院,镇静剂的药效已经过去,汤森变得很狂暴,他们只好给他穿上束身衣。“哎,真是糟透了!”古尔德掏出手绢,擦擦脸。

这时,人们明显发现诺亚·汤森已经精神错乱了。

古尔德是这样描述的:“似乎诺亚一直像个空壳一样活着——他在这种状态下已经很久了,当然这是他服药上瘾的结果。鬼知道他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反正他就这么一直留在了医院里。然后,突然之间,今天发生的事让他的这个壳碎了……里面已没有任何东西在正常运转,而且,现在看来,也无法救治了。”

古尔德继续说,一个小时以前,他去看望了诺亚·汤森的妻子。

安德鲁吃了一惊。过去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竟然一点儿也没想过希尔达。他赶忙问:“她是什么反应?”

古尔德想了一下才回答:“很难说。她没讲多少话,也没有崩溃。我觉得,她想到会出点儿事情,但是又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我想,最好你明天自己去看看她。”

“嗯,”安德鲁说,“我会去的。”

古尔德迟疑了一下。然后,他直视着安德鲁说:“还有一件事我们必须商量一下,那就是:死者怀拉兹克,该怎么办。”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安德鲁坚定地说,“我不想参与任何掩饰活动。”

“那好,”古尔德听得真切,他的声音也严厉起来,“那我来问你:你打算怎么做?你要发表公开声明吗?比如说,向新闻界发表声明?然后,在医疗事故诉讼中,自愿为原告充当证人?你要帮助一个追着救护车讨大笔事故诉讼费的律师,把汤森妻子的钱都敲诈走吗?这些钱可都是诺亚积攒下来养老用的!还是说你要我们医院来负担赔偿金?那会远远超过我们能得到的保险赔偿,我们会破产的,到时候我们不得不缩小医院诊治范围,甚至会关门,你想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