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五章(第6/9页)

但杜舍门夫人感到她心中的士气更坚定了。麦克马斯特现在已经知道了最坏的部分,杜舍门正吸着鼻子,一边对着麦克马斯特的耳朵吸着鼻子一边解释佩特罗尼乌斯[108]的特里马尔基荣[109]热情而放荡的行为。她听见这么几个词:快点,火热的男孩[110]……杜舍门曾经用疯子那种握得令人发疼的力气抓住她的手腕,把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地翻译给她听……毫无疑问,身旁这个可恶的男人一定也已经猜到了这话的意思!

她说:“当然,我们这里的都是出自名门世家。我们自然可以安排……”

提金斯插话说:“啊!但现在没那么容易安排了。各种各样的无赖混进了各种各样的圣殿!”

杜舍门夫人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就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她以一种无比镇静的态度,如饥似渴地看着麦克马斯特的脸。

四分钟前,麦克马斯特是唯一一个能看见杜舍门进来的人。透过一扇小镶板门和后面的另一扇镶了绿色粗呢的门,他看到了牧师杜舍门先生,麦克马斯特也一下就认出了跟在他后面的人,是帕里,那个前职业拳击手。他突然想,这是个非常不一般的组合。同时,他也突然想到,杜舍门夫人的丈夫,这样帅气得令人发狂的人,在一个一直渴求美男子的教会里没能取得很高的地位这件事实在非同寻常。杜舍门先生非常高,像普通神职人员那样有一点正常的驼背。他脸似雪花石膏雕像;灰色头发,中分,光彩闪闪地垂落在他的高眉骨上;他眼神迅捷、锐利、严厉;鼻子勾得很厉害,棱角分明。他是最适合装点高耸而华丽的神庙的男人,就像杜舍门夫人是最适合给一个主教的客厅祝圣的女人。他的财富、学识和传统……“那为什么,”这个念头带着一丝针刺般的怀疑穿过麦克马斯特的脑海,“难道他不应该至少是个座堂牧师[111]吗?”

杜舍门迅速地走到他的座位旁,而帕里同样迅速地跟在他身后,把椅子拉了出来。他的主人优雅地向旁边晃了一下,滑进了椅子里。他向阴郁的福克斯小姐摇摇头,她正把手伸向一个瓮的象牙色龙头。在他的盘子旁边有一杯水,他用长长的、非常白的手指紧握着它。他偷偷看了一眼麦克马斯特,然后用亮晶晶的双眼紧紧盯着他,他说:“早上好,医生。”而之后,完全压过了麦克马斯特轻轻的抗议说:“是的!是的!听诊器仔细地收在礼帽里,而那个亮闪闪的礼帽留在了大厅。”

拳击选手穿着梭绒厚呢紧身裤、紧身马裤、一件短夹克,纽扣一直扣到下巴下的领口——完全是个有钱人家驯马师的样子。他迅速瞥一眼麦克马斯特,表示认出了他,然后,又很快地,扬着眉毛看了一眼杜舍门先生的后背。麦克马斯特跟他很熟,因为他曾经在剑桥教提金斯拳击。他几乎可以听见拳击手说:“这一招变得很怪,先生!眼睛盯着他看一会儿!”然后,他以专业拳师那种轻快、脚尖点地的姿势,溜到了餐具柜旁边。麦克马斯特替自己偷偷看了一眼杜舍门夫人。她背对着他,深深地沉浸在和提金斯的谈话中。他的心提了起来,当他再次回头的时候,他看到杜舍门先生半个身子已经立了起来,脑袋绕过银器筑成的防线往外看。但他又重新陷进椅子里,苦行僧般的脸上显现出一种独一无二的精明表情,叫起来:

“那你的朋友呢?又是一个医生!都备好了听诊器。这需要,当然啦,两个医生才能证明……”

他停下来,脸上带着一种突然闪现的、扭曲的怒火把帕里的手臂推到一边。帕里正把桌子上一盘鳎目鱼滑到他跟前。

“拿开,”他开始雷霆般的咆哮,“这些肮脏的享乐的诱因……”但丢给麦克马斯特又一个精明而心领神会的眼神之后,他说,“好!好!帕里!这才对。对!鳎目鱼!下面再来点腰子。再来一个!对!葡萄柚!配上雪莉酒!”他带上了一种老式牛津口音,把餐巾铺在膝盖上,急匆匆地往嘴里送了一小口鱼。

麦克马斯特带着耐心又清晰的语调说,他希望可以允许他自我介绍一下。他是麦克马斯特,就他小小专著的问题和杜舍门先生通过信。杜舍门先生看着他,狠狠地,带着如梦初醒的专注,警惕感逐渐消除,变得得意扬扬地高兴起来。

“啊,是的,麦克马斯特!”他说,“麦克马斯特。一个初露头角的批评家。稍微还有点享乐主义,可能?也对……你发电报说你要来的。两个朋友!不是医生!朋友!”他把脸凑近麦克马斯特说:

“你看起来多累啊!精疲力竭,精疲力竭!”

麦克马斯特刚准备说他最近工作劳累,他脸旁一个尖利、响亮的喉音说出了那几个拉丁词。杜舍门夫人——和提金斯!——都听见了。麦克马斯特知道他下面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他又看了一眼职业拳击手,把头转到一边,很快地瞥了一眼个头巨大的霍斯利先生。他巨大的体形在这个情境下产生了新的意义。随后,他坐回椅子里吃了个腰子。就算杜舍门先生变得狂躁起来,在场的武力毫无疑问足够制服他,而且训练有素!另一件有趣的人生小巧合是,在剑桥的时候,他曾经想过雇这个帕里跟在他的好朋友西姆后面。西姆,爱挖苦人的讽刺家里最才华横溢的那位,神志清醒、举止得体,平时表面上总有些拘谨。那时候,他就像杜舍门先生一样有点行为失常。在社交场合,他会站起来嚷嚷,或者坐着低语一些最最不能想象的猥亵话语。麦克马斯特非常喜爱他,西姆去哪里他都尽可能陪着,因此学会了处理这些状况的办法……他突然感到了某种愉悦!他觉得,如果他可以悄悄地、有效地解决事态,他在杜舍门夫人眼里的威望或许可以增添几分。这甚至可以让他们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他想要的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他知道杜舍门夫人转向了他。他可以感觉到她正在听他说话,观察他。她的目光似乎能使他的脸颊发热。但他并没有回头看,他得紧盯着她丈夫那张得意扬扬的脸。杜舍门先生正身子靠向他的客人,引用着佩特罗尼乌斯的话。麦克马斯特动作僵硬地吃着腰子。

他说:“这不是抑扬格的修改版,我们用的威拉莫韦茨·莫伦道夫[112]……”

为了打断他,杜舍门先生把他瘦削的手有礼貌地放在麦克马斯特的手臂上。他中指上戴着一枚镶在红金上的红玉髓印章戒指。他继续狂喜地背诵着,头稍稍往一边偏,好像在倾听一个看不见的唱诗班。麦克马斯特非常不喜欢牛津口音的拉丁语。他看了一下杜舍门夫人,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她的眼睛大而幽暗,充满感激之情。他也看见这双眼睛已经湿润了,眼眶里充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