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七章(第2/5页)

她不是没有同情心。那个姑娘瓦伦汀,她有文化,她能聊聊菲利门和巴乌希斯[225]。她也拿到了她的高中文凭[226],她也是人们会说的那种出身好的家庭的女孩[227],但是没有风格品味……没有……没有……好吧,她既没有显示出配得上才女[228]名号的学问——虽然她的学问是不少!——也没有足够的品味来成为一个放荡的女人——一个会和她的情人纵情声色的荡妇[229]。小叔子先生也不是什么会找乐子的人。但是男人总是说不清的……一条裙子的裁剪方式,盘头发的花样一绕……虽然现在没有那么长的头发可以盘绕了。但是现在有同样有效的方法。

事实就是男人是永远说不准的。看看埃莉诺·杜邦,她和索邦大学的杜尚同居了十年,埃莉诺从来都不会特别在意自己的服饰,因为她的男人戴着蓝色的眼镜,还是个学者[230]……但是,结果如何?跳出来一个小娘皮,头上戴的帽子有车轱辘那么大,上面全是绿色的玩意,帽子边一直盖到耳朵上——那个时候流行的就是这样。

这件事给她上了一课,玛丽·莱奥尼,她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她当时就下定了决心,就算她最后是和一位蝙蝠一样瞎的八十岁老先生有了一段严肃的关系[231],她也要去研究当下的时尚,就连最时髦的香水是哪一款都不会放过。或许那些先生自己不会知道,但是他们会在交际花[232]和时髦的妓女之间出没,而且不论她在家的时候是多像一只壁炉前的棕色小鸟一样朴实,她的裙子的线条、她的发型、她身上的味道,都必须要和时尚同步。马克肯定想不到。她猜他从来没有在她的公寓里看到一本朝他摊开的时尚杂志,或者想到她会在他不在的星期天去海德公园的林荫道[233]散步。但是她像其他任何一个女人一样,在研究这些事情,甚至更用心。因为紧追时尚的同时又要显得你是个正经的小资产阶级非常不容易。但是她做到了。看看结果如何。

但是那个可怜的瓦伦汀,她的男人倒是对她很深情。他也理当如此,想想看,他害她落到了什么境况里。但是风暴的高潮[234]总是会来的,总有一天,你必须要驶过合恩角[235]。那一天就是当你的男人看着你,说:“嗯,嗯。”然后开始考虑,思考费这么大力气和你在一起是不是值得的时候!然后,有些聪明的人说这一刻会在第七年的时候来临,另一些聪明的人说是第二年,还有一些说是第十一年……但是,事实上,你把它放到任何一年的任何一个时刻都可以——放到第一百年……而那个可怜的瓦伦汀,总共才两条裙子,其中的一条还沾了四个油点子。而且穿起来都不成样子了,尽管,不用说,那些面料曾经是很好的。这个必须要承认!这个国家的人织出了令人羡慕的粗花呢,肯定比鲁贝[236]出的要好。但是,难道这就足够拯救一个国家——或者一个要依靠男人生活的女人,这个男人还害她陷进了糟糕的境况?

她背后有个声音传来,“你这鸡蛋可真不少!”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声音,带着一种憋着气的紧张。玛丽·莱奥尼继续握住她的玻璃管的流嘴,把它伸进一个勃艮第酒瓶里。她已经在这个瓶子里加了一小纸包筛过的糖和非常少量的她从鲁昂一个药剂师那里买来的一种粉末。她知道,这个东西会让苹果酒的颜色变成一种深沉的棕色。她不明白为什么苹果酒一定是棕色的,但是如果它是淡金色的话,人们会觉得它不那么滋养人。她继续想着瓦伦汀,她现在肯定藏在窗前,紧张得浑身发抖,铁铅色的窗户正好开在她们头顶上。她肯定会放下她的拉丁文的书躲在窗口偷听的。

玛丽·莱奥尼身边的小姑娘已经从三条腿的凳子上站了起来,拎着一只胸口的毛几乎被拔光了的白色死鸡的脖子。她粗声粗气地说:“摆出来的都是夫人最好的红皮鸡蛋。”她有一头金发,红扑扑的脸庞,暗金色的头发上顶着一顶相当大的无檐帽,她瘦瘦的身上穿一件蓝格子棉布裙。她又继续说:“零买的话,一个鸡蛋半个克朗,要是整买,一打二十四先令。”

玛丽·莱奥尼有点得意地听着这个沙哑的声音。这个他们刚刚雇了两周的女孩看起来头脑很令人满意,买鸡蛋不归她管,而应该是冈宁的事。尽管如此,她还是清楚其中的细节。她没有转过身去,和想买鸡蛋的人说话不是她该做的事,而且她对顾客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她要想的事情太多了。那个声音说道:“半个克朗买一个鸡蛋可不便宜。这换成美元该是多少?这肯定就是我们常常听说的生产者抬高食物价格的暴政。”

“没有什么东西是用达勒[237]算的,”那个女孩说,“半个达勒是两个鲍勃。半个克朗是两先令零六便士。”

她们的对话继续着,但是渐渐在玛丽·莱奥尼的脑海里淡去了。那个孩子在和那个声音争吵着一个达勒究竟是多少钱——至少听上去是这样,因为玛丽·莱奥尼对争吵双方的口音都不熟悉。那个孩子是个好战的孩子,她用铜管风琴一样的声音指使着冈宁和细木匠克兰普。或许用锡管形容她的声音更合适,就像锡质的六孔小竖笛一样。在她没有干脏活的时候,她贪婪地读着书——她能找到的任何关于血统的书。她对上等人家出身的人尊重得夸张,但是对世界上其他任何人一点敬意都没有。

玛丽·莱奥尼觉得现在可能已经到了大桶里会出现沉渣渣滓的深度了。她往一个透明玻璃杯里放了点苹果酒,用拇指堵住玻璃管。她觉得苹果酒还很清澈,应该够再装十来瓶。随后她会让冈宁把下一个大桶的气孔塞子拔掉。她要处理四个六十加仑的大桶,已经处理完两个了。她开始感觉到累了,就算她能不畏疲劳地坚持下去,她也不是感觉不到疲倦的。她希望瓦伦汀能来帮帮她。但是那个姑娘不够坚强,而她,玛丽·莱奥尼,也承认,为了未来考虑,她最好还是休息,读读拉丁文和希腊文的书。并且避开会让人精神紧张的事情。

她给她盖了她们的四柱床上的鸭绒被,因为他们一定要把所有的窗户打开,但是女人首要的就是避开气流……瓦伦汀笑了笑说,她曾经的梦想是在蓝色的地中海边读埃斯库罗斯[238]。她们互相亲吻了一下。

她旁边的女仆在说,她一次又一次地听她父亲说过——他是个养了很多母鸡的商贩——要卖一打鸡蛋的时候,他会说“就算两个半达勒吧!”在这个国家没有一达勒,但是他们的确有半达勒。当然,海盗基德船长什么都有:他有达勒,有西班牙银币,还有葡萄牙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