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鲁佐德(第7/8页)

山鲁佐德想到自己以后不能再私闯他家的空宅了(不去也没关系),头脑便一点点地恢复了正常。意识也变得正常了。在教室里茫然地做白日梦的时候少了,老师说的话——虽然只是一部分,也逐渐入耳了。但是,她在上课的时候,并非专注地听老师讲话,而是集中精力窥探他的样子。她时刻都在关注他,看他的举动是否有什么异样,有没有表现出什么神经质的神态。但是,他的举动与平常没有任何不同。他像往常一样张开大嘴天真地笑,老师提问的时候便干脆利落地回答正确答案,放学后热情地投入足球协会的训练。大声呼喊,流很多汗。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的周围发生过什么异常。真是一个十分正派的人。——她感到钦佩。没有一点阴暗。

但是,我知道他的阴暗面。山鲁佐德心想。或者是一个近似于阴暗的方面。可能别人谁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说不定他母亲也知道)。第三次私闯他家空宅的时候,她在壁橱的里面发现了几本巧妙地藏在那里的色情杂志。里面有很多女人的裸体照。女人劈开双腿,慷慨地露出阴部。里面还有男女交合的照片,是那种以十分不自然的姿势交合的照片。粗大的性器插入女人的身体。山鲁佐德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那种照片。她坐在他的书桌前,翻看那些杂志,津津有味地看着每一张照片。她猜测他可能一边看着这些照片一边自慰。但是,这件事并没有让她感到恶心,也没有让她对他隐藏的真实面孔感到失望。她知道那是一种自然的行为。人体产生的精液必须有一个排放的渠道。男人身体的构造就是这样的(和女人来月经大体一样)。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几岁男孩,既不是正义的英雄,也不是圣人。山鲁佐德知道了这一点,甚至反而感觉松了一口气。

“自从我不再私闯他家的空宅,过了不久,我对他的那种狂热的爱恋渐渐冷却,就像是潮水从平缓的海岸一点点地退潮。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热情地闻他T恤的气味了,一门心思来回抚摸铅笔和徽章的次数也变少了。就像发烧治愈,烧退去了。那时我不是像生病,而肯定是真的生了病。那场病让我发起高烧,让我的大脑因此错乱了一段时间。无论是谁,在人生中都会经历这样一段荒唐的时期。或许也有可能只是发生在我一个人身上的特殊事件。喂,你可曾这样过?”

羽原想了一下,没有想到类似的经历。“我想没有那么特别的事情。”他说道。

山鲁佐德听了,似乎稍微有点失望。“不管怎么说,高中毕业之后,不知不觉间我便把他忘掉了。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甚至几乎无法记起究竟是他的什么地方那么强烈地吸引了十七岁的自己。人生真是奇妙。有时自己觉得璀璨夺目、无与伦比的东西,甚至不惜抛弃自己的一切也要得到的东西,过一段时间或者稍微换个角度再看一下,便觉得它们完全失去了光彩。我开始疑惑不解,自己当时看到了什么呢?这就是我‘私闯空宅时期’的故事。”

感觉有点像毕加索的“蓝色时期”。羽原心想。但是,羽原也十分理解她想要说的话。

女人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表。回家的时间快到了。她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但是,其实故事到此还没有结束。大概是在四年后吧,我在护理学校上二年级的时候,因为一个不可思议的机缘,又见到了他。她母亲在这段故事中华丽登场,还夹杂着一点怪谈的元素。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想听吗?”

“很想。”羽原说道。

“那下次跟你讲。”山鲁佐德说道,“说来话长,我差不多得回去做饭了。”

她下了床,穿上内衣、丝袜、背心、裙子和衬衫。羽原躺在床上茫然地看着她的这一系列动作。他觉得女人穿衣服的动作可能比脱衣服时的动作更有意思。

“有什么想读的书吗?”山鲁佐德出门的时候问道。羽原回答说没有什么特别想读的。“我只想听你讲接下来的故事。”他在心里这样想,却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感觉自己如果说出口,就永远听不到故事的续篇了。

那天晚上,羽原很早就钻进了被窝里,思考山鲁佐德的事。说不定她不会再出现了。他担心这一点。这并非绝对不可能发生。山鲁佐德和他之间不存在任何私人的约定。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偶然被某个人赋予的,也有可能因那个人一时心情的改变而随时被剥夺。打个比方,他们的联系仅仅就像是用一根细细的丝线连接起来的。或许某一天,不,是总有一天,他们的关系会宣告终结。那条丝线会被剪断。或迟或早,区别仅此而已。而且,一旦山鲁佐德离开,羽原就再也听不到她的故事了。故事将会就此中断,原本能讲的几个未知的奇妙故事,永远不会再被讲出来。

或许他还会被剥夺所有的自由,结果可能导致所有的女人都远离他,不仅仅是山鲁佐德。这个可能性很大。那样的话,他就再也不能进入她们湿润的身体,再也不能感知她们身体的细微颤抖。但是,对于羽原来说,或许最痛苦的,与其说是无法再进行性行为本身,不如说是无法再与她们共享亲密的时间。所谓失去女人,归根结底就是这么回事。女人为男人提供一段特殊的时间。这段特殊的时间让男人身处现实当中,同时又让现实失效。山鲁佐德为她提供了许多这样的时间。她无限量为他提供的就是这样的时间。而且,终有一天将失去这样的时间,或许这是最让他感到伤心的。

羽原闭上眼睛,不再想山鲁佐德的事,开始想起了七鳃鳗——那些吸附在石头上、藏匿在水草中来回摇摆、没长上下颚的七鳃鳗。这时他也成为它们的一员,等待鳟鱼游过来。但是,无论等到何时,也没有一条鳟鱼游过来。没有胖的,也没有瘦的,什么样的都没有。不久,太阳落山了,周围陷入深深的黑暗。


  1. [1] 一种天然有气矿泉水。制作巴黎水的水源位于法国南部,靠近尼姆市韦尔热兹镇的孚日山脉。该种水是天然有气矿泉水与天然二氧化碳及矿物质的结合。
  2. [2] 著名内衣品牌。1876年,由3位年轻人Bradley, Voorhees和Day用各自名字的开头字母在纽约创立。
  3. [3] 指毕加索在1900年至1904年之间以单色(阴郁的蓝色与蓝绿色)作画的时期,只有极少数暖色作品例外。这些阴沉的画作是毕加索于西班牙获得灵感、在巴黎完成的,尽管在毕加索生前难以售出,现在却都是毕加索十分著名的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