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坎达帕里的末日(第5/5页)

威利说道:“纺织工。还有摩托车。”

“你在想拉贾兄弟。是的,就像他们俩。但事情有时会那样。很多纺织工卖力干活,然后买了摩托车。银行会给他们贷款。”

开会那几天,他们一直在商量逃跑的事。

爱因斯坦说:“你不能直接跑去向警方投降。他们可能会杀了你。这事有点儿复杂。我们必须躲起来,也许得躲很久。我们可以先和另一个邦的几个纺织工待一阵,然后继续前行。我们还要争取一些政治家的支持。他们很愿意获得说服我们投降这样的名声。他们会帮我们与警方谈判。甚至可以就找我想劫持的那个部长。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人们一会儿站在这一边,一会儿又站在那一边。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并不喜欢我。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不喜欢你。世界就是这样。不要拒斥任何事情。还有,我不想知道你在革命运动中都干过什么。从现在起,记住这一点:你什么也没干过。你一直是在旁观。动手的都是别人。而你什么也没干。你后半辈子都必须记着这一点。”

他们用了六个月的时间。他们脱离革命生活的过程有时候像是这种生活的延续。

第一天晚上,在到达借宿的纺织工小屋之前,他们把军装脱下埋了,点火焚烧太冒险了,他们也不想让那些纺织工看见他们烧军装。接着就是一连几天冒着酷暑,坐着低矮的三轮摩托,走过各种各样崎岖不平的道路。两人有时候搭一辆摩托车,有时候又分坐两辆,这是爱因斯坦的主意,为了安全起见。摩托车篷很深却太窄,有点儿像童车的车篷,阳光总是斜斜地射进来。在繁忙的路段,烟雾和褐色的尾气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袭来,他们的皮肤被阳光灼得隐隐作痛,变得像砂纸一般粗糙。他们晚上就在纺织工居住区休息。只有两个房间的农舍当年似乎是为了保护珍贵的织机而建,而不是为了住人。看起来真的没有地方给威利和爱因斯坦睡,但总是能腾出地方。他们走进的每一幢房子都和他们之前离开的那一幢相差无几,只有少许地区差异:前一家是参差不齐的茅草屋顶,后一家是瓦片屋顶;前一家是泥砖墙,后一家是抹灰篱笆墙。最后他们终于跨过了邦界,在那边的纺织工网络的保护下,又度过了两三个星期。

这时,威利对他们的方位有了大致的概念。他强烈地希望与萨洛姬妮联系上。他想他也许可以写封信给她,再叫她寄信到他们要去的某个城市的邮局。

但爱因斯坦说不行。警察如今已经知道这一招了。存局候领的信件并不常见,警察可能会留意来自德国的存局候领信件。多亏纺织工的帮助,到目前为止他们一路上还比较顺利,威利可能会认为他们未免过于谨慎了;但是威利必须记住这一点,他们在警方的黑名单上,可以“当场击毙”。

他们从一个城市逃到另一个城市。一路都由爱因斯坦说了算。他正在寻找一位公众人物,为他们去和警察谈判。

威利对他很是钦佩。他问道:“你是从哪儿知道所有这些的?”

爱因斯坦说:“我是从以前那个防区长官那儿学来的。就是那个脱离革命之后又把他妻子杀了的人。”

“那就是说,我认识他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在策划逃跑?”

“我们中有些人是这样的。而有时候就是这些人,一直留在革命队伍里,十年,十二年,然后变得昏头昏脑,其他任何事情都干不了了。”

威利觉得,这次等待,这次逃往新城市的行动,和他待在皮匠街那会儿一样,他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爱因斯坦说:“我们现在在等警察。他们正在审查我们的案子。他们要先知道我们都犯了哪些罪,然后才能接受我们的投降。你的情况有点儿麻烦。有人告发了你。因为你有国外关系。你认识一个叫约瑟夫的人吗?我不记得什么约瑟夫。”

威利刚想开口。

爱因斯坦说:“不要告诉我任何事情。我不想知道。这是我们的协定。”

威利说道:“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事。”

“那种情况几乎是最难办的了。”

“如果他们不接受我投降,那会怎么样?”

“你得躲起来,否则他们会杀了你或者逮捕你。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

又过了些时候,爱因斯坦宣布:“没问题,我们俩都没问题。你的国外关系毕竟没那么具有威胁性。”

爱因斯坦给警方打了电话。到了那一天,他们前往所在城市的警察局。他们坐了一辆出租车,威利看到了很久以前在另一个城市拉贾兴致盎然地指给他看的那一切的翻版:建于英国殖民时期的军事化地区,那时就已种下的老树,地面以上四五英尺高的树干上刷了石灰,镶了白色边石的小道,沙地阅兵场,带阶梯的凉亭,福利建筑,两层高的住宅楼。

警长办公室就在一楼某处。他们走进办公室,身着便服的警司站了起来,微笑着迎向他们。这样的礼遇大大出乎威利的意料。

他想:“博杰·纳拉亚是我的朋友。我同情罗摩占陀罗的遭遇。要不是爱因斯坦,我不可能知道怎样到这里来。但这间办公室里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更像是我的同类。我的心灵和理智已经向他展开。他的脸上闪耀着智慧。我不必容忍他。我觉得我们是作为平等的人会面的。在树林里待了这么些年,我为了生存强迫自己相信我怀疑的事情,现在我感觉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