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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了。

袭击要人宅邸的第一队先行出发。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星斗满天,荒草离离的藤崎台夜露瀼瀼。紧接着,太田黑、加屋率领第二队向炮兵营进发。同时,第三队目标向步兵营前进。

中军第二队凡七十人,登上庆宅坂后分为两路,分别进攻炮兵营东门和北门。这两座门都固守森严。

在东门,二十二岁的饭田和平、二十六岁的田代仪太郎,都娴于剑道。这两位青年踊跃地越过栅栏,高喊“突破重围”,飞身而入,迅疾砍倒尚未反应过来的哨兵。接着,小林恒太郎、渡边只次郎也越过栅栏,跃入院内。田代立即从东门附近的厨房找来一根棍棒,捣毁门闩,一队人马从敞开的大门蜂拥而入。

速水宽吾把营房前站岗的一个炮兵一下子摁倒,捆上了绳索,打算叫他充当营房内的向导。

此时,北门亦破,进入的一队队员同东门的一队队员相汇合,欢呼着杀入二栋的炮兵营。

正在沉睡的官兵被汹涌的哄闹声惊醒,黑暗中面对飞舞的白刃张皇失措。遭受追逐四处奔逃的士兵们,都躲藏于兵营的各个角落,瑟瑟颤抖。

这一夜,于营部内担任本周值勤的炮兵少尉坂谷敬一,从二楼的值勤室一跑下来,就用洋刀迎战攻进来的白刃。但立即负伤,从后门逃之夭夭。

他潜入树荫处窥探动静。没有指挥的士卒如妇女儿童一般四处逃散,不知躲向何处。看着看着,及至东边一栋起火,黑烟滚滚,潜入的士兵,落花流水一般纵身跳向窗外,又被异样打扮的叛军追杀四散逃离。年轻的士官见了直恨得咬牙切齿。

大火是小林恒太郎和米村胜太郎分别向东西两栋营房投掷燃烧瓶,再浇上煤油燃起来的。点着燃烧瓶的火柴,两人都没有带在身上,于是喊道:“谁有fosfor?谁有fosfor?”随即从一位同志那里得到了。Fosfor就是火柴的意思。

炮兵少尉坂谷,躲过熊熊燃烧的烈火,跑进卫戍病院,他右臂负伤,及时扎了绷带。他返回的路上,呵斥遇到的士兵,欲纳入自己的指挥之下,可是士兵们牙根直打颤,根本不听从他的命令。最后有几个士兵平静下来,正要随着少尉而行时,娴于枪术的斋藤求三郎,察知这里的动静,追了过来。

坂谷少尉用受伤的手臂挥动洋刀应战,立即被斋藤一枪刺穿身体,留下一句“遗憾”而倒毙。这是官军士官第一位战死者。

此时,第一队第四部的吉村义节等人,将安冈县令砍成重伤,但于乱战之中未能割下他的首级,便撤出安冈宅邸,而羡慕城内的火焰和喊声,渡过下马桥,飞驰而去。追击敌兵的阿部景器迎接他们,随得知第四部进袭的首尾过程,以及年届十七岁弱冠的爱敬元吉战死的消息。他是神风连第一位牺牲者。

炮兵营内没有配备步枪,没有逃掉的士兵有的被烧死,有的被神风连飞舞的白刃所斩杀,尸体相叠。一路尽情斩杀而来的鬼丸竞,到这里汇合,见到吉村,破颜一笑。包裹着两座营房的火势将周围照得像白昼一样,鬼丸竞高举的血刀辉映着火光,豪爽地嘲讽道:“镇台兵好厉害啊!”火光也映照着他满身的血迹。鬼丸又跑去追杀残敌了。

炮兵营溃败了,一个小时光景里,神风连的胜利已经在望。

太田黑和加屋收兵撤退途中,仰望城墙外郭步兵营天空,被烈火炙烤得一片通红。

加屋得知步兵营正处于酣战之中,呐喊一声要去救援,全员一致响应。背后是陷落的炮兵营的大火,以火红的天空为背景、黑黝黝耸峙的熊本城,以及城里山崎町和本山村的大火。四面八方的火光告知他,同志们都在奋战,在这火光之下,他仿佛看到常年一起共守节操的同志,各自挥舞白刃,勇敢战斗的姿影。为了这一天,同志们忍受一切难忍之事,暗自磨砺手中之剑。太田黑胸中,涌起莫名的愉快的念头,他嘀咕道:“看,大家都干起来了,干起来了啊!”

——另一方面,富永守国、爱敬正元、福冈应彦、荒木同等七十人组成的第三联队,和太田黑、加屋所率领的中军,同时自藤崎社头出发。他们所要进攻的步兵第十三联队也在外郭东端,而藤崎宫位于西端。敌兵近两千人。

步兵营西门严严实实关闭着,二十岁的沼泽春彦爬上栅栏,高喊一声“开路先锋”,跃身而入,数名青年紧随其后。一名哨兵看守大门,他跑回营房院内,正要吹响军号报警,号声将响未响之时,早已被砍倒在地。

荒木同准备了软梯,他将软梯挂在栅栏上正要进入,由于好几个人一同登梯,绳子断了,于是借着荒木的忠仆久七的肩膀,一个个跳着他的肩头,越过栅栏,从内部打开大门。一队人马轰然攻了进去。

福冈应彦抡起大锤,接连击破几座营房的大门,后续的人投入燃烧瓶,大火迅速在联队本部、第二大队的第一、第二、第三中队的营房燃烧起来。

根据当时的军规,各兵种平时不配备弹药,这种时候要是遭遇战斗,士官只能用洋刀、而士兵则用上了刺刀的步枪作战。

面对震天动地的厮杀声、飞卷的火焰、跳跃而入的白刃,官兵们应战无术。联队本部本周值勤的大尉,没有来得及指挥士兵作战即被斩杀,士兵的尸体累累相藉,有的只穿一件衬衫,有的赤裸着身子,纵横卧于火焰和黑烟底下。只有一名挥着洋刀苦战的小野少尉,两名军曹跑过来正要援救他的时候,三人一起被砍死。

这时,袭击联队长与仓中校未能得手的第一队第三部,由外郭奔驰而入,同第三队会合,由此,士气大振。

但是,和炮兵营的战斗不同,步兵营敌人数目众多,用白刃杀敌数量毕竟有限。营内受到奇袭的部分尽管陷入混乱,但促成这种混乱的波及还需时间。在这段时间内,理智开始抬头,清醒的眼睛终于能够正确地把握事态了。曾使敌阵感到震惊的燃烧瓶战术,到如今却对神风连反而不利起来。就是说,急剧的火势将营房燃烧得像白昼一般的时候,活跃于火场周围的神风连的人数之稀少,被看得一清二楚。

一位士官见此情景,随号令士兵,于营房院内两处地方分别布成密集队形的圆阵,以装在步枪上的刺刀如蓟花型向四方展开,以此迎击神风连。对此,长老爱敬正元挥动得意的长矛,数十位同志也将刀尖摆齐,一起向前刺杀。敌军的圆阵立即溃散而败逃。只剩孤身奋战的多罗尾候补少尉一人,最终也被刀枪刺中而身亡。

在这之前,居住于营外的佐竹步兵中尉和沼田候补少尉,看见镇台之火后迅速归队,途中于法华坂碰到溃兵,随之明白事情真相。坂坡北侧护城河映着燃烧的天空,水面一派通红。以步兵营的火焰为背景,三三两两的兵士不断败退下来。没有一人穿着完整的服装,个个犹如惊弓之鸟,话也说不出来了,在两名士官的呵斥下,这才镇静下来。这里虽有一支十六人的队伍,但既没有枪支,也没有杀敌的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