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2页)

此种想法赋予本多一股青春的活力,不久头脑又冷静下来,及时控制住了由于一时激动而产生的轻率之举。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她连清显的葬礼都没有露面,可看遁世之志何等坚决。如今,我没有骚扰她的权利。不论清显几次再生,那都是被她抛弃的俗界的事,同她没有任何关系。哪怕找出确实转生的证据,她也一定会无动于衷、不屑一顾的。这尽管对自己是个奇迹,但对于她所居住的世界,已经早已不存在任何奇迹了。不可因一时之昂奋,将两个世界混同起来。这种事儿万万做不得。

“还是不去为宜。假如这种转生的奥秘来自真正的佛缘,自己即使不跑去拜访,聪子自然也会有机会同再生的清显见面的,只管等着那个时机逐渐成熟后,自动到来好了。”

本多一直琢磨着这件事儿,更加难于合眼了。枕头和床单也都焐得很热,别指望能很快入睡。

……窗户渐渐泛白。室内的灯光,犹如残月映在桃山风格的雕花玻璃窗上。渐次明亮的天空底下,池水周围森林的后方,已经出现兴福寺五重塔的姿影。由这里望去,只能看到上面的三层,以及刺破黎明前的黑暗巍然耸立的相轮的影像。但是,那几乎是剪影般的外形,于尚未发亮的天空的一隅,仿佛刚刚苏醒过来,又立即堕入别的梦境,摆脱了一种不合理,接着又陷进另一个更典型的不合理中。那三层塔微妙翘起的屋顶,似乎在讲述着多重的梦的故事。梦,从绝顶沿着相轮的九轮和水烟,就像看不见的雾霭消融在拂晓的天空。即使看到这些,本多还是没有确证,证明自己确实是清醒的。因为虽然醒来,可能仍有九分九厘踏入同现实完全一样的另一个梦境。

小鸟欢快地鸣叫着。本多突然泛起一种想法,得以复活的也许不光是清显。换句话说,得以复活的,指不定就是本多自己。走出那种精神的冻结,走出那种整然有序的死亡,走出封锁在数千万文书中的麻木的痛苦,走出“自己的青春已成为过去”这种永远反复不止的喟叹……

抑或受清显生命的严重的蚕食,抑或与之共同埋没于渺远的深处,本多的生命招引来了这种互相关联的复活,宛如明丽的晨光由一棵树梢,迅速转向另一棵树梢。

本多这般思忖的同时,开始产生一种奇妙的安然的情绪,迷迷糊糊的睡意终于袭上他的心头。

  1. [22]佛塔顶之装饰物,有露盘、伏钵、请花、擦管所承载的九轮,九轮顶端又有宝珠、龙车和水烟之饰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