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第5/12页)

埃德蒙  (脸又绷起来)不要哄我了,你才不信他们的话呢。

蒂龙  (过分猛烈而不自然)我当然相信!我干吗不信,哈代医生和那位专家,不是两人都……

埃德蒙  你以为我会死的。

蒂龙  胡说!你疯了!

埃德蒙  (更加怨恨)所以,你心里想,干吗白花钱呢?所以,你就准备把我送到一个公立农场去——

蒂龙  (良心责备,仓皇失措)什么公立农场?我只晓得那地方叫“山镇疗养院”,两位医生都说这是你能去的最好的地方。

埃德蒙  (毫不留情)省钱最好的地方!换句话说,尽量省钱,最好一分钱不花。爸爸,你不要抵赖!你明明知道“山镇疗养院”是州政府办的慈善机构!杰米早就疑心你会向哈代哭穷,所以他想办法叫医生把真话说出来了。

蒂龙  (勃然大怒)你哥哥那个喝醉了酒的流氓!我把他一脚踢到阴沟里去!从你小时候起,他就一直在你面前捣我的鬼,挑拨你恨我!

埃德蒙  公立农场这句话是真的,是不是,你不能抵赖吧?

蒂龙  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就算是州政府办的又有什么关系?

那也并不是一定不好。州政府有经费可以把疗养院办得比私人的更好。我去利用它又有什么不对?你我有资格利用它,我们都是这里的公民。我在这里是有产业的,我每年缴税养它们。我们的税高得要命——

埃德蒙  (气得反唇相讥)当然高喽,他们算算你的产业一共值二十五万。

蒂龙  胡说!全都抵押掉了!

埃德蒙  哈代和那个医生明知道你拥有多少家当。我真不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看见你那样哭穷,示意要他们送我到一个慈善机构去!

蒂龙  你又在胡说!我别的没说,我只告诉他们,我们住不起财主们住的疗养院,因为我的几个钱通通放在地产上了。这是事实!

埃德蒙  可是,后来你到俱乐部去和麦桂会面,又让他敲了一笔竹杠,卖给你一块蹩脚的地皮!(蒂龙正开口想抵赖)别不承认了!你们这笔交易做成之后,我们俩在旅馆的酒吧里碰见了麦桂。杰米跟他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又敲了你一笔,他跟我们挤了挤眼睛,然后哈哈大笑!

蒂龙  (无力地想撒谎)他是撒谎,如果他告诉你——

埃德蒙  你自己别撒谎!(越说越激动)天啊,爸爸,自从我出门航海,自己独立,知道吃苦是怎么回事,挣钱是多么不容易,尝过一文不名,白天没饭吃,晚上没地方睡的滋味,我总是想法子原谅你,因为我知道你小时候吃过很多苦。我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同你较真。他妈的,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要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真要急得人发疯了!有时,我想起自己做过一些浑蛋的事,我对自己也只好不大较真!我一直跟妈妈一样想,知道一碰到钱的问题你就不得不如此。但是我的老天爷啊,今天你这种做法未免太过分了!想起来我真要恶心!并不是因为你待我怎么坏。他妈的,那我也不计较了!像我这样,对你态度也很坏,不止一次了。不过想想,为你的儿子害痨病的问题,你居然能做出这种寒酸的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这个脸!你难道不晓得哈代这张嘴,把话传出去,他妈的,全城的人都知道了!我的天,爸爸,你难道完全不顾面子、不怕羞耻吗?(气得几乎爆发出来)告诉你,这次我可不饶你!他妈的什么公立农场我是不去的,只是替你省几个臭钱,让你好去多买几块破地皮!你这个满身铜臭的老吝啬鬼。(他喉咙呛起来,说话声音气得发抖,接着一阵咳嗽。)

蒂龙  (被攻击得体无完肤,在椅子里往后躲闪,被儿子骂得虽然很气,但内心的惭愧与内疚却更甚。结结巴巴地)别再出声了!别跟我说这样的话!你喝醉了!我不跟你计较。不要咳了,我的儿子。无缘无故地自己发脾气发成这样。谁说你一定要去什么“山镇疗养院”?你自己要去哪儿就去哪儿好了。花多少钱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的病能治好。你不要骂我是满身铜臭的吝啬鬼,我不过是不要那帮医生拿我当作百万财主可以随便让他们敲诈罢了。(埃德蒙的咳嗽此刻停了。他满脸病容、很虚弱的样子。他父亲很怕地瞧着他)我的儿子,你的样子很虚弱,再喝一杯提提神吧。

埃德蒙  (一把抓过酒瓶来,倒了满满的一杯——软弱地)谢了。(把威士忌一口干掉。)

蒂龙  (替自己也倒了一大杯,瓶子倒空了,然后一口喝掉。他头低下来,瞪眼看着台面上的牌——恍恍惚惚地)轮到谁打牌了?(他呆呆地往下说,并无怨意)满身铜臭的老吝啬鬼。也好,也许你的话不错。也许我不得不如此,虽然自从我有了一点儿钱之后,我一直就是掏出钱来在酒吧里请张三李四喝酒,或是慷慨地借钱给揩油的朋友,明知道借出去是不会还的——(嘴松弛着,自我嘲笑的样子)当然,那种慷慨也只是在酒吧间里灌饱了威士忌之后。等到我头脑清醒,待在家里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大方了。我就是小时候在家里吃过苦,才知道一块钱的来之不易,又唯恐到老会住穷人院。打那时起,我就不相信我一辈子能靠运气。我老是怕运气会转变,弄得不巧有一天一生赚的几个钱都会搞光。说来说去,多置一点儿地产心里总觉得安全些。这虽然不一定合理,但这是我的想法。银行会倒闭的,银行一倒你的钱也跟着就没了,可是脚踏实地的地产永远是丢不了的。(突然之间,语调变得高傲)你说你知道我小时候吃过苦的。你知道个屁!你怎么会知道?你从小什么都有——有奶妈照应,上学堂,上大学,虽然你没有念完。从小到大不愁吃穿。不错,我知道你也做过一阵子苦工,到外国去把钱花光了,举目无亲,我倒也佩服你有这个精神。可是,那到底是弄来玩玩的,像小说里的冒险故事,不是真的。

埃德蒙  (没精神的样子,反唇相讥)对了,尤其是我在“吉米神父客店”酒吧里想自杀——几乎真自杀的那一次。

蒂龙  那是因为你神经不正常。只要是我的儿子就不会——那是因为你喝醉了酒。

埃德蒙  我一点儿没喝醉,脑子清楚得很,所以才会闹成那样。我就是不该动脑子。

蒂龙  (一半酒醉,一半恼火)不要又在说什么他妈的无神主义的鬼话!我不要听。我不过是解说给你听——(藐视地)你怎么懂得挣钱的难处?我十岁的时候,我的父亲把我母亲丢下跑掉了,跑回爱尔兰老家去等死。他果然没等多久就死掉了,也是活该,我巴不得他死后下地狱去受罪。好像是把毒耗子的毒药当面粉,或是白糖什么的,吃了毒死的。当时,也有人传说他并不是无意搞错。可这是胡说,我们家从来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