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第5/7页)

蒂龙  (嗓子沙沙的,还想装出一点儿笑容)我没有说过你不好,玛丽。

玛丽  (一阵羞愧的阴影在脸上掠过)至少我一直爱着你,在家里也尽了我的力——在这种情形之下。(阴影消逝,含羞的少女的表情又恢复过来)那套结婚礼服差一点儿要了我的命,把那个裁缝也弄得走投无路!(她笑出声来)我多么较真啊,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永远不满意。弄到后来,那个裁缝师傅说他不敢再碰了,再碰一碰就会把衣服弄坏了。我就叫他走,让我自己一个人再仔细照照镜子。我看完了之后多么满意、多么自美啊。我心里这样想:“就算你的鼻子、耳朵和嘴长得稍微大一些,可是眼睛、头发、身段和两只手都不错,也足以取长补短啊。你跟他见过的所有的女戏子比起来也是一样漂亮,而且你还不需要搽那么多粉。”(她停住,把眉头皱起来,用力回忆以往)说起来,我那套结婚礼服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我早先把它用薄纸包好放在箱子里了。我以前还希望可以有一个女儿,等她长大嫁人的时候——她不可能买得到比我那套更美丽的结婚礼服。同时,我知道,詹姆士,你也绝不会叫她不管价钱多贵,尽管去买。你只会叫她去买便宜货。我那套衣裳是缎子做的,又软又亮,领子和袖口上镶着好看得不得了的古老花边,长裙子背后高高的褶层上面也钉着花边。上身嘛,紧得很,我记得试衣裳的时候我屏着气,好把腰身缩得越小越好。我父亲甚至让我在白缎子高跟鞋上也钉上这种名贵的花边,还有头纱上面也有花边衬着一朵一朵的小橘子花。哎哟,我多么喜爱那套衣服啊!真是太美丽了!可是,不知道现在放到哪儿去了!我从前往往一觉得寂寞就把它拿出来看看,可是看了之后又要流眼泪,结果很久以前——(她又皱起眉头来)我不知道把那套衣服藏到哪儿去了!恐怕在阁楼上不知道哪一只旧箱子里,哪天我一定去找一下。(她话停了,眼睛向前瞪着。蒂龙叹了一口气,毫无希望地摇摇头,想跟儿子的视线接触,得到一点儿同情,可是埃德蒙的眼睛盯着地上看。)

蒂龙  (勉强装出随随便便的腔调)不是开饭了吗,亲爱的?(企图逗笑)你老是骂我吃饭晚到,今天我破例准时,饭倒晚了。(她似乎没听见。他仍然和颜悦色地加了一句)饭吃不到,酒总可以喝吧,我差一点儿忘了手上还有一杯。(他举杯喝了一口。埃德蒙注意着他。蒂龙把眉头一皱,用满腹狐疑的眼光盯了他太太一眼——粗声)是谁搅过我瓶子里的威士忌?这杯酒岂有此理,一半是水!杰米并没在家,而且他虽然玩这个花样也知道不能过分的。这个什么傻瓜都骗不了——玛丽,到底是谁?(气得口不择言)他妈的,你最好不要喝酒吧,再加上那个——

埃德蒙  爸爸,别说!(对他母亲说话,但并不看她)你请凯思琳和毕妈喝酒的,是不是,妈妈?

玛丽  (轻描淡写、不介意的样子)当然是的。她们工作很重,工钱又少。我是管家的,我当然要想法子不让她们走。而且,我特地要请凯思琳喝两杯,因为我叫她陪我坐车子进城,还叫她替我上药房去配药。

埃德蒙  我的天,妈妈!你怎么能信任她!你难道不怕传出去人人都知道吗?

玛丽  (脸绷起来、执拗地)知道什么?知道我手上的关节有风湿病,非要吃药才能止痛?这有什么丢脸的?(把埃德蒙狠狠地骂了一句——几乎像有什么冤仇一样)我没生你以前连什么叫风湿病都不知道!你问你父亲!

(埃德蒙把眼睛避开,拼命向自己里面缩。)

蒂龙  不要理她,儿子。她说的话毫无意义。等到她弄到这步田地,不得不搬出手上的关节那种无聊的假话来,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了。

玛丽  (转而骂他——得意扬扬,带有嘲弄意味地笑)我很高兴你明白这一点,詹姆士!也许你就不需要再来劝我了,你跟埃德蒙两个人!(突然又恢复超然、若无其事的声音)詹姆士,为什么不把灯点起来?天黑了。我知道你要省电,但是埃德蒙已经证明出来,多点一只灯泡也费不了多少钱,不要老是因为怕上穷人院就这样吝啬。

蒂龙  (机械式地反应)我从来没说一只灯泡要费多少钱!问题是经不起东点一只西点一只,结果便宜电气公司赚钱。(他站起来把台灯扭开——粗声)我真是一个傻瓜,还跟你理论什么!(对埃德蒙说)儿子,我去再拿一瓶威士忌来,我们来好好地喝一杯。(他从后客厅走出去。)

玛丽  (自己觉得好笑)他一定是偷偷地从外面到地窖里去了,不让佣人看见。他自己心里也惭愧把威士忌老是锁在地窖里像是防贼一样。埃德蒙,你父亲性情古怪,我跟他在一块儿过了好多年才认识他。你也得想法子认识他、原谅他,不要因为他手头那么紧而瞧不起他。他小的时候他们全家移民到美国来还不过一年多,他父亲就把他母亲和六个孩子抛弃不管了。他对他们说他得到一个兆头就快死了,同时又想念爱尔兰老家想得要命,所以一定要回去好死在家乡。所以,他就这样走掉,后来果然死掉了。他一定也是一个怪人。你父亲才十岁的时候就在一家机器厂里做工了。

埃德蒙  (呆呆地抗议)算了吧,妈妈。我听爸爸讲他在机器厂做工的事,听了有一万遍了。

玛丽  我知道,你不得不听,可是我看你从来没有想法子体会爸爸的意思。

埃德蒙  (不理睬这句话——苦痛地)妈妈,你听着!我看你未必搞得脑子那么糊涂,什么都忘了。你还没问我今天下午我有什么消息,你难道一点儿都不关心?

玛丽  (急得声音发抖)不要说这种话!亲爱的,你这么说,我心里好难受!

埃德蒙  妈妈,我的病很严重。哈代医生的的确确查出来了。

玛丽  (身子一挺,瞧不起人,自己护短,反而倔强起来)那个胡说八道的老糊涂!我不是告诉你要提防他瞎诌——

埃德蒙  (苦苦地盯住不放)他这次特地请了一位专家来检查我,因为要确定。

玛丽  (不理会)不要再跟我提哈代了!你还没听见疗养院里那位医生——医道很高明的,怎么批评哈代误了我呢!他说这种庸医应当抓起来!他说还好没把我治疯了!我告诉他我真疯过一次,就是那次我半夜里穿着睡衣跑到码头上要跳海寻死。那一回你总记得吧?你如果还记得那件事,现在还要我相信他的话?我才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