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9月(第4/10页)

“他们已经不是我的孩子了。你们应该离开这里,”唐·阿方索说道,“你们应该走开。”

“恰恰相反,”哈罗德答道,“我认为我们应该保护那些不愿跟你同流合污的人。我现在开始真正看清你了。”

阿方索大笑起来:“你们这些外国人,全都一个样。你觉得你是在保护特雷莎和艾萨克?是你们需要他们的保护,而你觉得他们会吗?你觉得你们有金钟罩护体,而你的女仆和园丁很爱你们?”

“特雷莎是我们的女仆,没错,绝顶好的女仆——但艾萨克不是我们的园丁。你根本不了解你儿子有多么——”

“我比你了解多了。他会用什么来保护你,先生——长柄锅吗?他那些堕落分子朋友随时都会用锄头刺穿你们的心脏,然后加入赤色军团。”

唐·阿方索坐上他的汽车消失后不久,奥利芙便穿过生锈的大门,沿着小路跑进村子里——此时她已气喘吁吁,两腿酸痛——又接着翻山越岭,跑去艾萨克和特雷莎的农舍。他们都不在那里,但乔治和格雷戈里奥已经把那里翻了个底朝天。天啊,这真是个贫瘠的地方,比奥利芙记忆里的样子还要贫瘠。在她的心里,这里已经成了她的乡村避风港,一个可以思考、呼吸和画画的地方。而实际上,这只是个让人想逃离的地方。

艾萨克的房间里空无一物,除了他凌乱的床铺和窗台上一瓶枯萎的玫瑰花。特雷莎可怜的几样物品散落在她的卧室地板上。奥利芙吃惊地看到了自己的一罐旧颜料——她画《果园》时用过的蚱蜢绿,一颗凯歌香槟的软木塞。还有一些更奇怪的东西:一小块跟她父亲的睡衣一样的布料、一包压扁的哈罗德的香烟,奥利芙拿起来摇了摇,里面有许多烟头,烟头上的唇印无疑是她母亲的。地板上还有不少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纸张,用勤奋而工整的英文写着不少单词和词组:空谈、发横财、粗鲁、天哪、我饿死了、可怕、自私。旁边写着这些词的西班牙语注释。

奥利芙的心开始狂跳。看着她父母的这些生活残骸,笔记本上的词语很可能是他们无意间说出来的——她感到一阵寒意,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特雷莎。

前门发出一声巨响,她惊出一身鸡皮疙瘩。跟着并没有脚步声传来,她告诉自己一定是风。但那个声音还是令她不安,她想象那是一条狼,从群山之间溜进来。打算离开特雷莎的房间时,她看到了地板上的一张照片。那是她和艾萨克站在《露菲娜与狮子》前面的照片。奥利芙微笑着而艾萨克的眉毛微微扬起,似乎准备好摆出画家的架势了。奥利芙从没见过这张照片,她不假思索地就把它塞进了衣袋深处。

回到走廊上的时候,她看到了艾萨克原先画的那幅画靠墙放着。特雷莎一定是把它放回来避人耳目的。她和母亲的脸经过美化后特别突出,奥利芙再次震惊于这两张脸上假人般的表情和空前的虚无。

她走出屋子眺望山脉。空气中环绕着苍白的烟雾,是火灾后的味道。艾萨克很熟悉这片山脉,比唐·阿方索熟悉得多。他知道去哪里藏身——但特雷莎没有那么多时间躲藏。恐怖的事情就要来了,奥利芙能感觉得到,而她根本无能为力。

“特雷莎?”她朝大地喊道,她自己的声音弹了回来,“特雷莎?”她再次喊道,更加恐慌了。但奥利芙听到的只有特雷莎名字的回声,在山谷间坠落。

ⅩⅩ

找到她的人是乔治,当时她正从村庄郊外逃进森林里。他和格雷戈里奥在四处寻找,乔治的头刚好转到那个方向,一眼瞥见那条棕色的瘦腿,一条黑黑的辫子。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永远地改变了本应始终如一的阿拉佐罗。它所带来的痛苦在之后的漫长年岁里根深蒂固,无论目睹这件事的人是多想三缄其口。

乔治只要离她再远一点点,也许就不会发现她了。因为特雷莎走路很快,而他则笨重许多。可他和格雷戈里奥一起在树林间跟踪她。乔治朝空中开了一枪,她急转过身看向枪响的地方,格雷戈里奥趁机从背后抓住了她。

她又踢又尖叫,但格雷戈里奥没有松手。“他在哪里?”乔治冲她吼道,笨拙地穿过凤尾草丛。

“你在说什么?放我下来。”特雷莎感到她的心脏在慢慢上涌,将她的舌头重重地往下拽。

“你哥哥在哪里?”

“我不知道。”乔治走近前来,把脸凑近她的脸。她能闻到他呼吸里酸腐的酒精味。“少来了,特雷莎,你什么都知道。小千里眼、小间谍。你该死的哥哥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重复道。

“把她绑到树上,”乔治说,但格雷戈里奥犹豫着,“照我说的做。”格雷戈里奥还是没有动。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乔治,我发誓,”特雷莎说,感觉到一丝生机,“你觉得他会告诉我?没有人会告诉我事情——”

“你哥哥昨晚放火烧了一半的村子。等我们抓到他,他必死无疑。你一定在袒护他。”

他开始抓特雷莎的辫子往树上拽。“艾萨克从学生时代就认识你了,”她说,交织在脑袋上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气,“你们是二十年的朋友了。你这样做你的母亲会怎么看你?”她厉声道。

“至少我有母亲会看我。”乔治说。

“你在发抖,格雷戈里奥。”特雷莎对心肠软一点儿的男人继续说道,恐惧令她无法思考,只察觉到他的不安。

“乔治,”格雷戈里奥道,“我们应该把她带去警察局。”

“闭嘴。”乔治道。

“说真的,我不会把她绑到树上。阿方索先生没有交代过——我们把她丢到卡车上吧。”

乔治最终让步了,他们把特雷莎关在国民军总部的牢房里,特雷莎整晚都一言不发。“当心她自杀,”乔治厉声道,“像她母亲那样。”

“什么?”格雷戈里奥说。

乔治看着他的同事。“别告诉我你从来不知道她的母亲是投水自杀的,也许是不愿意把那个畜生带大吧。”他补充道,他的声音朝阴湿的走廊传去,足以让特雷莎听见。

到次日早晨,特雷莎几乎一夜没有合眼。她没穿很多衣服,也没有人给她一条毯子——但更让她心痛、让她发抖的是,庄园的人一个也没来帮她说话。深夜从铁栏杆望出去,想着乔治那些残忍的话,特雷莎确信奥利芙随时会出现,奥利芙会喊她的名字,要求这些粗鲁的男孩放她出去。特雷莎必须相信这一点,因为如果她不相信,那么来的人就是行刑队了。

但奥利芙没有来——哈罗德也没有来,虽然他比女儿更有权威。黎明破晓时,特雷莎开始想,当然了,当然了,他们为什么要来?她又庆幸没人看到她这可怜又尴尬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