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归属(第3/9页)

“据我所知没有。”

“好吧,有这样一种可能。那段时期艺术品轻易在欧洲进进出出。哈罗德·施洛斯是位相当有名气的威尼斯艺术商人,专门经营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早期的当代艺术品。如果他卖过《麦田里的女人》,应该也出售过其他罗布尔斯的作品。施洛斯在巴黎有间画廊,所以你的画很可能那时候也在那里。”

“这幅画从西班牙到了巴黎?”

“很有可能。这段时间罗布尔斯已回到马拉加,或许哈罗德·施洛斯在那里发现了他。艺术商人为了发掘新星总是不惜上天入地。”

“这些都只是推测,斯考特先生,”奎克喃喃道,“只是一种说法——”

“巴黎的大部分画廊主都是犹太人,”里德继续道,“我不清楚施洛斯的家族,不过我们会想办法去查的——但在1942年,纳粹占领了巴黎一整年,他们关掉了很多商店,关押了很多店主,再送去——嗯,集中营。许多画作就此杳无踪迹。其他的都被藏匿起来,之后又在一些诡异的地方出现。比如,旧货店、行李箱、废旧火车隧道、跳蚤市场。”

一阵沉默。站在门外的我,吓得不敢出气。

“耶稣上帝啊。”劳里说。

“战争结束后,纳粹俘虏号称他们把画都烧了。都是胡说的,当然。他们盗走了那么多,根本不可能全部销毁。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拿走的东西价值连城,即便他们口口声声说那些艺术品不符合德意志新美学。”

“你觉得哈罗德·施洛斯后来怎么样了?”劳里说。

里德似乎有点不耐烦:“我说了,我会去调查的。”

“这幅画不是偷来的。”劳里重复道。

“没法确定这件事——至少眼下还不行。二十世纪上半叶的艺术市场一团乱,而我们还在拼补其中的碎片。艺术除了用在欣赏的正途上,还有别的用途,例如作为政治的筹码或是养家糊口的手段。”

“好吧。”劳里的手指捋了捋头发。

“我正在跟古根海姆基金会的代表沟通,他帮了很大的忙在调查——如果有的话——他们手头上的艾萨克·罗布尔斯的资料,也许会揭开这幅画的谜团。”

劳里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谢谢。”他道。他起身去画架上取画,却被里德伸手拦住。

“你不觉得,斯考特先生——考虑到各种情况——让它待在这里更安全吗?我们有夜间保卫和警报系统。我担心在萨里——”

“世界犯罪之都?”

奎克插嘴:“你母亲的死讯——在报纸上公开了吗?”

“是的。”

我吃了一惊——什么样的人会在报纸上公布死讯呢?

“这类消息总能招来艺术品惯偷,”里德道,“在报上刊登讣告的人总是有些值得被扒走的东西。”他继续说。里德出人意料地用了“扒”这个词,这是帕梅拉会用的词。“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可笑,斯考特先生,即便如此,请允许我们替你保管它吧。这样更保险。”

里德是个演技派,他集礼貌、施压、权威、安抚于一身。“好吧,”劳里说,“再放几天。”

“衷心地谢谢你,一有消息我会立即通知你。这太令人激动了,斯考特先生。我只能谢谢你选择了斯凯尔顿来调查——”

“我能留着这张相片吗?”劳里说,手里抓着那张破损的方纸片。里德有点吃惊:“留着它?”

“等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还给您,我只想仔细看看。”

“玛乔丽会让拉奇或巴斯琴帮你影印一张。”

听到我的名字令我一惊,怕里德会发现我躲在这里,但我没法把自己从这里挪开。“我确定那张照片是原件,斯考特先生,”里德道,“我没法给你。玛乔丽——你还好吗?”

奎克跳起来:“什么?”

“我说,你会让女孩们为斯考特先生影印这张相片。”

奎克回过神来,从劳里手中接过相片。她用手指夹着相片,甚至看都不看它一眼。我从锁孔前抽身回去,用最快速度穿过走廊。

但我还是不够快。

“奥黛尔?”奎克的嗓音低沉而安静。我停下脚步转身,看到她已关上了身后的门,松了一口气。“过来。”她说。

我朝她走去,表情惭愧。“你在偷听。”她说。她略带调侃的眼神令我觉得没有必要说谎。我可是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蹑手蹑脚地被抓个正着。

“对不起,”我说,“求你,不要——”

“很明显,我们不该从钥匙孔偷窥的。”

“我知道。”

她低头看看手中的照片,一动不动。“你觉得他得了件宝贝吗?”她说。

“是的,您相信这是那位天才艾萨克·罗布尔斯的作品吗?”

她把相片塞到我手里:“如果里德这么说的话。他是行家,而且那幅画跟照片里的这幅确实很像。你怎么看这幅画?”

“我不是专家。”

“我不需要什么该死的专家,奥黛尔。我只想知道你喜不喜欢它。这不是什么测试。”她看起来精疲力竭,我注意到她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这幅画让我很焦虑。”

她靠在墙上:“我也是。”

“但它确实很美。”

“它的主题隐匿起来了。”

“什么意思?”

“这幅画里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层含义。你找不出来,但它就在那里。”

我凑近看了看相片,上面有折过的痕迹和各种斑点,左下角还有一片液体污渍。照片是黑白的,看上去经历过战火。但画面本身足够清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站在一幅巨大的油画半成品之前。那是一个类似工作室的地方。这位据说是罗布尔斯的男人没有穿外套,袖子卷起来,嘴里叼着烟。他没有微笑,直直地盯着摄影师。他有一头微卷的浓发、深深的眉毛、纤瘦的脸、优美的颧骨、结实的身体——即便只是一瞬间,他迷人的眼睛和坚定的眼神仍然被定格下来。他拿着一只涂满了颜色的巨大调色盘,身体正对照相机,看起来目中无人。

站在他右边的女人看上去很高兴。她有张率真的脸——她应该还是个少女,而那些老照片里的女孩们看起来总是提前变成了妇人。她大笑着,眼睛笑出许多道皱纹,几乎看不见了。她身上有种纯洁的天真,无论一个人的五官多么平凡,也会因此变得光彩动人。她的头发有一半烫成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那种贴着额头的卷发,但已完全浮起来,她似乎也毫不在意。她手握一支笔刷,指着画布。

“这个女人是谁?”我说。

奎克闭上了眼睛:“他的缪斯,也许。或只是一个模特。”

“他是意大利的保罗·纽曼。”我说,奎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