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三 女祭司(第5/5页)

“起——管弦配乐,琥珀斑乐队——我登场了。开场白,讲笑话,讲神秘故事。接着,解读未来开始了。这就是我的水晶球。”他眼睛死死地盯着空的威士忌酒瓶,斯坦不安地看着他。皮特似乎来了精神,眼睛变得热烈而专注。

接着,他的声音也不一样了,富有深度和力量感。他用左手缓缓摸着酒瓶表面。“从历史的黎明开始,”他开始了,话语回荡在木箱中,“人类一直想要揭开那道现在与未来之间的帷幕。无数个时代以来,某些人凝视着光亮的水晶球,他们看到了。这是水晶本身的特性?抑或是凝视者打开了心眼?谁能说清?但是,景象出现了。变幻着形象,慢慢地,出现了……”斯坦发现自己也在看着空酒瓶,瓶底挂着一滴苍白的酒液。他不能把眼睛移开,因为另一个男人的专注有着强大的感染力。

“等等!变幻的形象开始清晰了。我看见了草地,起伏的山峦。还有一个男孩——他光着脚在草地上跑。身边有一条狗。”

斯坦不假思索地小声说道:“是啊。骗子。”

皮特双眼紧紧盯住玻璃。“当时很快乐……但没有持续多久。现在是阴云……悲伤。我看到人们在行走……一个人站了出来……邪恶……男孩恨他。死亡,他希望他去死……”

斯坦突然跳起来想夺过酒瓶瓶,结果摔到了地上。他把瓶子踢到角落里,呼吸急促。

皮特站了一会儿,盯着空空如也的手,然后放下手臂,肩膀也垂了下来。他崩溃地坐在折叠椅中,两个手肘放在牌桌上。他抬起头看着斯坦,双眼空洞,嘴巴张着。“我不是故意的,孩子。你没生我气吧?我就是闹着玩。都是万金油,无非是加一点儿修饰。”他说话都有点大舌头了,于是他低着头,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麻烦,有他们想要杀掉的人。对小男孩来说,一般要杀的是成年人。什么是童年?这一分钟开心,下一分钟就心碎。每个男孩都有一条狗,或者邻居家有狗。”

他把头向前靠在小臂上。“我不过是个老酒鬼,胡说罢了。老天啊……吉娜肯定要生气了。你可别说啊,孩子,酒是你给我的。她也会对你发火的。”他轻声哭了起来。

斯坦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没说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蒸笼似的房间。“一毛秀”大帐里虽然漆黑寂静,但空气却是凉爽的。夜晚已经过去一半了,吉娜这才回来。斯坦去迎她,说话压低了声音,以免打扰大帐里鼾声如雷的其他人。

“皮特呢?”

“喝醉了。”

“酒哪来的?”

“我——我不知道。他去怪人那边了。”

“可恶,斯坦,我让你看好他的。好了,我也累得够呛。让他睡到自然醒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吉娜。”

“怎么了,亲爱的?”

“我陪你走回去吧。”

“路不远,我可不想让你动什么心思。包租婆那张脸跟甲鱼似的,咱们可不能惹麻烦。以前因为涉赌,咱们差点被查封。我们都受够了。这是清教徒的地盘。”

他们已经走出了大帐,眼前是阴暗的中央过道,只有厨房那边还亮着灯。“我陪你走过去。”斯坦说。他胸中有一股努力想要摆脱的郁结之气。两人的手指缠绕在一起,而她也没有把手抽回来。

在场地不远处的树荫下,他们停了下来,开始亲吻。吉娜紧紧抓住斯坦。“亲爱的,我真是想死你了。我要的爱,比我以为的还要多。不过不能在房间里。那把老战斧还在徘徊呢。”

斯坦抓着她的胳膊,沿着公路走了起来。月亮已经落下,他们穿过一片略高于平地的原野,公路就夹在原野和黏土河岸之间的低洼处。“咱们上去吧。”斯坦小声说。

两人爬上河岸,把外衣摊开在草地上。

斯坦回到“一毛秀”大帐时,天正好刚要放亮,他便钻进自己的床铺躺了下来。然后,他耳朵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肩膀。他刚刚把脑袋清空,正感觉疲惫空虚,却突然听到了尖利的人声,就像小提琴的E弦一样。

“孩子,醒醒!醒醒,大懒虫!”催促声比刚才更大了。斯坦嘟哝了一声,睁开眼睛。外面已经日上三竿,阳光照得大帐里金光灿烂。肩膀上的邪恶力量来自蚊子少校,他金色的头发精心洗过,梳到了婴儿般的隆起前额上面。

“斯坦,快起来!皮特死了!”

“什么?”

斯坦从床上蹭的一下起来,伸脚去够自己的鞋。“他怎么了?”

“刚咽气——这个臭气熏天的老朗姆酒桶。他把甲醇给喝了,就是吉娜留着假问题用的那东西。全没了,最多剩一点吧。皮特现在跟死鱼似的,嘴巴张得跟猛犸象住的洞穴似的。快来看看。我踢了他肋骨十几下,一点反应都没有。快来看看他吧。”

斯坦一言不发地系上鞋带,小心翼翼、一丝不苟、痛苦万分地穿上了。他被一个念头缠绕着,他努力想摆脱,但突然间,它像雷霆一样向他劈来:他们会绞死我。他们会绞死我。他们会绞死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他醉倒。我不知道里面是甲——他们会绞死我。我不是故意的。他们会——他从台子上跳下来,女预言家的舞台周围都是团里的人,他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吉娜走了出来,面对众人站立着,腰杆笔直,双眼干涩。

“他到底是走了。他是个好人,好演员。我早跟他说酒伤身。我昨天晚上还藏起来了——”她突然停下,低着头穿过帷幕走了。

斯坦转身从人群中挤出去,走出了大帐,上午的阳光裹挟着他。他站在场地边缘,路边有很多杆子,上面绕着圈的电话线通往远方。

他的脚碰到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他从熄灭已久的灰烬中捡起来,发现是一只烧坏的电灯泡。玻璃熏黑了,就像放在黑色天鹅绒上的水晶球,里面闪耀着好几种颜色。斯坦拿在手中,想找一块石头或者一根篱笆的木条。他的横膈膜似乎紧紧压在肺上,让他不能呼吸。电话杆上有一张孤零零的选举海报,上面是一名候选人憔悴的头像,一条眉毛下粘着一根湿漉漉的白头发,嘴角表现出来的工于心计和贪婪是摄影师怎么也掩盖不掉的。

“治安官竞选,请投麦金森一票!诚实——清廉——无畏。”

斯坦扬起胳膊,把灯泡扔出去好远。“去你个狗娘养的杂种!”时间似乎都随着他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而减慢了。就像慢动作一般,灯泡砸在海报那张脸上,碎了,破片高高飞向空中,落下时闪着光。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似乎落下了。斯坦又能够呼吸了,恐惧也放下了。他再也不会因同样的痛楚而感到恐惧了。他肯定地知道,事情再糟也不过如此了吧。他的头脑如身边的空气一般清爽。他,开始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