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阿什兰的那天(第2/3页)

“没有我的。”爱德华说。

“没有,”威利说,“现在还没有。”

这时他们看见那条狗。它就像一团模糊的黑影一样在迷雾中移动,直到它的身形在他们面前显现。它的胸口有白色的斑点,脚趾周围是褐色的,而其他地方都是黑的。它长着短而刚硬的毛,看上去不像是什么特殊品种的狗——一条杂种狗,体内流着好多种狗的血液。它向他们走来,缓慢但是直接,遇到消火栓或柱子都不停下来闻一闻,也不徘徊,只是走。这条狗有要去的地方。这条狗有个目标——我父亲。

“这是什么?”爱德华说。

威利笑了。“一条狗。”威利说,“它会来检查每个人,算是个看门的,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不,”父亲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会明白的,”威利说,“你会的。叫它一声。”

“叫它?它叫什么?”

“没有名字。它从来不属于任何人,所以从来没有名字。就叫它狗。”

“狗。”

“对了,狗。”

于是我父亲蹲下身,拍着手,试图表示友好:“过来,狗!到这儿来,伙计!这儿,乖。过来!”

而狗刚走完一条长而笔直的线,停下脚步,瞪着我的父亲看了很久——反正对于狗来说应该算是很久了,半分钟。它背上的毛竖了起来,它的眼睛直瞪着我父亲的眼睛,张开嘴露出牙齿以及可怕的粉色牙龈。它在大约十英尺远的地方狂吠着。

“也许我该给它让路,”他说,“我想它不是很喜欢我。”

“把手伸出来。”威利说。

我父亲说:“什么?”

狗吠得更大声了。

“把手伸出来给它闻闻。”

“威利,我不觉得——”

“把手伸出来。”威利说。

缓缓地,我父亲把手伸了出去。狗慢慢地向他走来,它低吠着,双颌看上去像要咬人。但当它的鼻子蹭到我父亲的指关节时,它开始呜咽起来,开始舔我父亲的整只手,尾巴摇晃着。我父亲的心怦怦直跳。

威利悲伤而失落地看着,仿佛他被出卖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能走了?”我父亲问,站起身,狗在他的腿边蹭来蹭去。

“现在还不行,”威利说,又拽住了我父亲,他的手指深深地箍进父亲的肌肉,“走之前你该喝杯咖啡。”

好食咖啡馆是一个排满绿色卡座和金色碎花富美家塑料桌子的大房间。桌上放着纸杯垫和纤细的、外面结了一层干掉的食物的银勺银叉。房间里很昏暗,浓重的灰色,虽然每张桌上都有人,但看上去还是毫无生气,没有那种上菜前饥肠辘辘的焦急。但是威利和我父亲进来后大家都抬起头来微笑,就像刚上菜似的。

威利和我父亲在一张桌前坐下,还没开口就有一个沉默的招待端上来两杯咖啡——热气腾腾的两杯深黑色液体。威利看了看自己的杯子,然后摇摇头。

“你觉得你能如愿以偿,是吗,孩子?”威利微笑着把咖啡端到嘴边,“你认为自己是一条真正的大鱼,但你不是我们见过的第一个。看看那边的吉米·艾德华兹,超级橄榄球明星、优秀学生。他想到城里去做生意,赚笔大钱什么的。但是他就没有离开过这儿,他没有坚忍不拔的意志和勇气。你知道吗,”他靠了过来低声说,“狗咬了他的左手食指。”

我父亲看了一眼,是真的。吉米慢慢把手从桌上拿下去,塞进了口袋里,并且转过身去。父亲看了看别人——那些看着他的人,发现每个人都是这样。没有人拥有完整的手,有些只剩下几根了。我父亲看看威利,想要问他为什么,而威利好似能够看出他的心思。

“是他们试图逃跑的次数,不管是离开这儿还是回他们来的地方。那只狗,”他说,看着自己的手,“绝非儿戏。”

接着,慢慢地,仿佛接收到了只有他们能听到的指令,坐在周围桌前的人们都站了起来,走到他的卡座前,他们看着他,对他微笑。有些人的名字他还记得,小时候在阿什兰听到过:塞德里克·弗尔克斯、沙利·杜马斯、本·莱特弗。但是现在他们都变了,以前他们看上去几乎是透明的。但是出了点儿问题,他无法看透他们,仿佛他们在视线的焦点上飘进飘出。

他看向他们身后咖啡馆的门,狗坐在那里。狗坐在那里朝这里望着,一动不动。父亲搓了搓手,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如果他上次没有把握住机会从狗身边溜走,下次可能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一个叫作罗丝玛丽·威尔科克斯的女人站在卡座前。她曾爱上过一个城里的男人并企图和他私奔,但是只有他逃了出去。她的眼睛漆黑并陷入曾经漂亮的脸里。她记得我父亲,那时候他还小,并告诉我父亲见到他已经变得这么高大英俊她有多高兴。

卡座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并向里聚拢,父亲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了,这里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在他身边卡座的边缘挤进来一个比威利还老的男人。他就像石化了一般。他的皮肤已经变硬,紧紧地包裹着他的骨头,他的静脉是蓝色的,看起来像冻结的河流一样冰冷。

“我——我不信任那条狗,”这个男人慢吞吞地说,“要是我,就不冒这个险,孩子。它之前没有咬你但你不知道下回会怎样。这太叵测了。你还是好好坐着吧,跟我们说说你要去的那个世界以及你想在那儿找到些什么。”

然后老人闭上眼,威利也是,所有的人都闭上眼,所有的人都等着听我父亲说说他知道的那个正在拐角处等待着他的光明世界——就在这个黑暗地界的另一端。于是他就对他们说了,他说完以后他们都对他表示感谢并对他微笑。

而那个老人说:“真不错。”

“我们明天能再来一遍吗?”有人说。

“明天再来一遍吧。”另一个人小声说。

“有你在真好,”有人对我父亲说,“这儿有你真好。”

“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女孩。”罗丝玛丽说,“她也很漂亮,看上去有点儿像我。我很乐意撮合你们,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很抱歉,”父亲说,挨个看看他们,“大家误会了,我不会留在这儿的。”

“我想这是个误会。”本·莱特弗说,深感厌恶地看着我父亲。

“但是我们不能让你走。”罗丝玛丽说,嗓音轻柔。

“我必须走。”我父亲说,试图站起身。但是他不能,他们把他挤得紧紧的。

“至少住上一段时间,”威利说,“至少几天。”

“先了解我们。”罗丝玛丽说,用可怕的手把她眼前的头发捋开,“你会把别的都忘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