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50(第2/3页)

史蒂芬平静地说:“我们马上就来,不过我先打电话给我的医生。”

· 5 ·

芭芭拉躺在那个眼形窗打不开的小房间里。公寓的炉火熄了,空气又湿又冷。钢琴上面有一些残留的乐谱手稿,是洁美前一天晚上撕毁的。

芭芭拉睁开眼睛:“孩子,是你吗?”

她们从未听过芭芭拉这么喊她——这个高头大马、行动笨拙、腿长骨架大的洁美。“是的,是我。”

“到我身边来……”声音飘走了。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呀!我握住你的手了。看看我,重新睁开眼睛……芭芭拉,听到没有,我在这里……你没有感觉到吗?”史蒂芬试着克制那尖锐、痛苦的声音,“别这么大声,洁美,说不定她睡着了。”但她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此时女孩并不是睡着,而是昏迷了。

玛莉找到一些燃料将火炉点着,然后开始清理杂乱的公寓。排烟管剥落的碎屑散落一地,钢琴上面盖着厚厚的灰尘。芭芭拉一直在打一场赢不了的仗——真奇怪,像灰尘这么渺小的东西最后竟能战胜。什么食物都没有,最后玛莉穿上外套出去买牛奶等可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到了楼梯底端碰见门房,她一脸抑郁,似乎这场突如其来又不可理喻的病让她万分委屈。玛莉往她手里塞了点钱,之后便匆匆忙忙去买东西。

她回来的时候医师已经来了,正神情严肃地和史蒂芬说话:“是双侧肺炎,情况很糟——这女孩的心脏太弱了。我会派一个护士过来。那个朋友怎么样?能帮得上忙吗?”

“她不行的话,我会帮忙照顾病人。”玛莉说。

史蒂芬说:“账单的部分你明白吧?包括护士等的。”

医师点点头。

她们强迫洁美吃东西:“这是为了芭芭拉……洁美,有我们陪着,你不是一个人,洁美。”

她似懂非懂地瞪大那双眼眶发红的近视眼,但还是照她们说的做。然后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走回眼形窗的小房间。她来到床边蹲下,依然默不吭声,有如一只喑哑的忠犬在默默忍受着。她们也由着她,让她用自己可怜的方式去面对,因为这不是她们的苦难磨炼,而是洁美的。

护士来了,是一个冷静、经验丰富的女人。“你最好躺一会儿。”她对洁美说,洁美便默默地往地板躺下。

“不,亲爱的……请你去躺在公寓房间里。”

她慢慢起身,听从这个新声音去躺在长沙发上,面向墙壁。

护士转向史蒂芬:“她是亲人吗?”

史蒂芬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真遗憾,像她病得这么重,最好能联系上某个亲人,某个有权做决定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这可是双侧肺炎。”

史蒂芬愣愣地说:“不是,她不是亲人。”

“只是朋友?”护士问道。

“只是朋友。”史蒂芬喃喃说道。

· 6 ·

那天晚上她们又回到那儿,并待了一整夜。玛莉帮忙照顾病人,史蒂芬则照料洁美。

“她是不是有点……我是说那个朋友……她精神正常吗?你知不知道?”护士悄声说,“她怎么都不肯开口说话……她很担心,这是当然,但再怎么说好像还是不太正常。”

史蒂芬说:“是的,在你看来是不正常。”她突然满脸通红,连耳根都红了。老天啊,洁美竟得受这样的侮辱!

但洁美对此侮辱似乎毫无知觉。她时常站在门口凝视着芭芭拉憔悴的脸,倾听着芭芭拉痛苦的呼吸声,然后将迷惘的双眼转向护士、玛莉,但主要是转向史蒂芬。

“洁美,回来炉火边坐着,有玛莉在,不会有事的。”

这时响起一个古怪的、吞吞吐吐的声音在费力地说话:“可是……史蒂芬……我们吵架了。”

“过来坐在炉火边,玛莉跟她在一起呢,亲爱的。”

“嘘,请安静点。”护士说,“你们吵到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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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芭拉与死神的抗争是那么短暂,简直称不上搏斗。她已经不剩任何生命力量可以击退这最后一个敌人——又或许这个敌人在她眼中是友善的。临死前她吻了洁美的手并试着说话,然而话语却出不来——那些想对洁美表达原谅与爱的话语。

随后洁美猛然扑向床边牢牢攀附,仍然保持着诡异的沉默。史蒂芬始终不知道当护士执行最后的慈悲任务时,她们是怎么把她拉开的。

然而当花束放进芭芭拉手中,玛莉点亮两根蜡烛之后,洁美又走回去,静静地注视躺在枕头上那张惨白的小脸,接着她转向护士。

她说:“太感谢你了,我想该做的事你都做了,现在应该要走了吧?”

护士往史蒂芬瞄一眼。

“没关系,我们会留下。我想也许……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护士小姐……”

“那好吧,就照你的意思,戈登小姐。”

她走了以后,洁美蓦然转身走回空荡荡的公寓房间。接着泪水顿时溃堤,她像发了疯似的哭了又哭。她为了艰苦的放逐生活削弱芭芭拉的体力,耗损她的精气而痛哭;为了残酷的天意迫使她们离开苏格兰家乡而痛哭;为了依然相爱的人却必须面对可怕的死亡而痛哭。但是比起另一个更隐晦许多的苦楚,这永别的剧痛却显得微不足道:“我不可能为她服丧又不让她的名誉受损……我现在不可能回家去为她服丧。”洁美哭号着说,“我多想回毕多斯去啊,我想回家和自己人在一起,想让他们知道我有多爱她。天哪,老天哪!我竟然连为她服丧都办不到,我好想到毕多斯的家乡哀悼她。”

她们也只能说一些空话:“洁美,不要,不要这样!你们相爱过,那不是已经很幸运了吗?你要记得啊,洁美。”她们只能说这些专门在这种情况下说的空话。

但过了一会儿风暴似乎平息了,洁美好像忽然冷静镇定了下来。她口气严肃地说:“你们两个,我要谢谢你们为我和芭芭拉所做的一切。”

玛莉哭了起来。

“别哭。”洁美说。

夜晚来临。史蒂芬先后点了灯、生起炉火,玛莉则准备了晚餐。洁美吃了一点,史蒂芬替她倒一杯兑水的威士忌时,她还微微一笑。

“喝吧,洁美,也许可以让你稍微睡一下。”

洁美摇头说:“不用喝我也会睡,不过今晚我想一个人待着,史蒂芬。”

玛莉不答应,洁美却很坚持:“我想和她独处,拜托了……史蒂芬,你能了解对吧?”

史蒂芬有些迟疑,这时她看到洁美的脸,那脸上充满一种崭新冷静的决心。“这是我的权利,我有权利在他们……带走她之前,和我爱的女人独处。”

洁美拿着油灯照路,送她们下楼,她的手似乎出奇地平稳,史蒂芬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