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26(第2/3页)

罗杰·安崔姆脸色惨白地瞪向花园,他那撮小胡子看起来好黑,就像是被哪个粗心小男生沾了墨渍的手指,弄脏他颤抖的嘴唇上方。

这时候安琪拉的声音传进史蒂芬耳中,但很微弱。她说了句话,说什么呢?听起来荒谬得像是祷告:“老天哪!”接着尖锐地、如剃刀般锋利地划破空气,“是你,史蒂芬!”

笑声倏地终止后,史蒂芬转身走出花园,沿着短短的车道走向停放汽车的农庄大门口。她面无表情,犹如戴着面具。她肢体僵硬地移动着,动作却异常精准,拉起把手、启动强力引擎,似乎都毫不费力。

她车开得很快但判断精确,因为她现在的心思清澄如春水,但当中又有一些奇怪的小缺口——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厄普顿方圆数里的每一条路都很熟悉,但她完全不知道要上哪儿去,也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又是在什么时候停下来加油。炙热的太阳已高挂中天,火辣辣地照射下来,却驱不散她的寒意,总觉得有一样死去的东西紧贴在心头压迫着。一具尸体——她正带着一具尸体到处跑。那是她对安琪拉的爱的尸体吗?若是的话,那份爱死后更可怕,是啊,死后远比活着更可怕得多。

发现自己驶进了莫顿大门时,星光初亮,但还非常微弱。她听到扑通的声音喊道:“等一下。停车,史蒂芬!”看见扑通站在车道挡住去路——一个瘦小但无畏的身影。

她连忙紧急刹车:“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扑通。”

但扑通已经爬上车坐到她身边。“你听着,史蒂芬,”她说得很快,“你听着,史蒂芬……是不是……是不是安琪拉·寇斯比?是她,看你的脸就知道了。我的老天,那个女人对你做了什么呀?史蒂芬!”

这时,尽管心头压着那具尸体,也或许正因为那具尸体,史蒂芬开口为那个女人辩解:“她什么也没做……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是不会了解的……我好生气然后就开始大笑,笑个不停……”冷静,冷静一点!说得太多了,“不,也不完全是那样。唉,你也知道我的坏脾气,老是动不动就失控。其实,我后来只是开车到处转,直到自己冷静下来。对不起,扑通,我应该打个电话,你一定很担心吧。”

扑通抓住她的手臂说:“史蒂芬,你听着,是你母亲……她以为你一大早就去了伍斯特,我骗她的……孩子,我都快急疯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得老实告诉她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以后你绝对、绝对不可以再这样什么话都没说就不见踪影……不过我是了解的,我真的了解呀,史蒂芬。”

但史蒂芬摇摇头:“不,亲爱的,你不可能了解,我宁可不告诉你,扑通。”

扑通说:“总有一天你非得告诉我不可,因为……唉,因为我真的了解,史蒂芬。”

· 4 ·

那天晚上,压在史蒂芬心上那块冰冷的东西融解了,融成忧伤的湍流奔涌而出,让她无力抵挡,虽然就要在洪流中灭顶,她还是找来纸笔,写信给安琪拉·寇斯比。

多么澎湃的一封信啊!郁积了数月的激情,可怕的、撕扯人心的、毁灭性的挫折感,一股脑儿从她的内心爆发出来:“爱我,只要像我爱你一样地爱我。安琪拉,求你看在上帝的分上,试着给我一点爱,不要舍弃我,否则我就彻彻底底完了。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以我全部的身心在爱你,如果这是错误的、荒诞的、亵渎的,也请怜悯我。我会很卑微。呵,亲爱的,我现在就很卑微了。我只是个可怜的、心碎的怪物,爱你、需要你远胜过自己的生命,因为没有了你生不如死,十倍不如。我是个严重的失误,上帝的失误,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像我一样,为了他人着想,但愿没有,因为这真是人间炼狱。可是,亲爱的啊,不管我是什么,我就是爱你又爱你。本来以为这爱已死,但没有,它还活着,今晚在我的卧室里还这么活生生的……”就这样写了一页又一页。

然而对于罗杰·安崔姆与当天早上在花园看见的那一幕,则是只字未提。一天下来经历了所有的痛苦与疯狂之后,某种完全无私地保护这个女人的微妙本能依然存在。这封信是对史蒂芬的可怕控诉,彻底地为安琪拉·寇斯比平反。

· 5 ·

安琪拉走进丈夫的书房站在他面前,为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浑身发抖、胆战心惊,但出于自保的原始本能,她仍然毫不留情地铁了心要去做。她耳边还能听到那可怕的笑声,那令人毛骨悚然、歇斯底里的痛苦笑声。史蒂芬疯了,只有天知道她在疯狂时刻可能会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那么……她不敢去想以后的事。内心畏缩、身体颤抖的她忘了那个女孩的忠贞不贰、全心全意,忘了她原谅的意愿与保护的欲望,这一切在那封可悲可悯的信中都表达得清清楚楚。

她开口说道:“雷夫,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现在麻烦大了,是史蒂芬·戈登。你以为我和罗杰有暧昧……老天哪,你都不知道过去这几个月我有多忍耐!我承认我是常常和罗杰见面,当然是清清白白的,不过我到底是跟他见了面。我以为这样就能让史蒂芬知道我不是……我不是……”一时间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但仍坚定地接着说:“我不是变态,我不是那种堕落的人。”

他跳了起来,咆哮道:“什么?”

“对,我知道,这太可怕了。我早就应该来找你商量,但我一开始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孩,后来呢……我就开始改造她。唉,我知道这么做很疯狂,甚至比疯狂还糟,其实从一开始就毫无希望。要是我对那种事有多一点了解,就会马上来找你,偏偏以前从来没碰到过。她又是我们的邻居,这让事情更尴尬,还不只这个,还有她在郡里的地位……雷夫啊,你一定要帮帮我。我一点主意也没有,这种信到底应该怎么回才好?真是疯了,我想那女孩自己也是半疯了。”

她说着将史蒂芬的信交给他。

他慢慢地读,看着看着,那双衰弱的小眼睛整个变成深红色,眼皮又肿又红,读完信之后他转头往地上啐了一口。接下来雷夫说的粗言秽语还是忘了的好;他把年轻时代在贫民窟以及后来在工厂里学来的所有低俗谩骂,都用在史蒂芬与和她同类的人身上。他祈求上帝发威严惩这些人,对于火刑已不存在深感痛惜,并绞尽脑汁想一些下流的酷刑。最后说道:“这封信我来回,没错,我一定会回的!你把她交给我,我知道该怎么回这封信!”

安琪拉声音不禁打战地问他:“雷夫,你想对她做什么……我是说史蒂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