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6(第2/4页)

“上帝啊,请仁慈一点吧!”狄佛小姐仰望苍天低声说道。

· 3 ·

不消多久,前中士史麦理便发现史蒂芬是可造之材。“如果你真的够努力,将来应该可以成为冠军剑士呢,小姐。”他对她说。

史蒂芬并未学会利用腹部举起钢琴,但确实渐渐成了体育与击剑高手。狄佛小姐还偷偷对安娜说,看她如此柔软、年轻,动作又利落,其实还是很迷人的。

“她击剑的模样就像个天使,”老师充满怜爱地说,“她现在击剑的技术几乎可以媲美骑术了。”

安娜点点头。她自己也曾多次看过史蒂芬击剑,觉得年纪这么轻的孩子有如此表现确实不俗,只是她对击剑这件事感到不满,很难开口称赞史蒂芬。

“我很讨厌女孩子做这些事。”她缓缓地说。

“不过她击剑的时候像个男人,那么有力又那么优雅。”粗枝大叶的狄佛小姐不假思索地说。

如今史蒂芬的生活充满新乐趣,一种完全以身体为中心的乐趣。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是值得珍惜的、是真正具有价值的,因为它的力量能令她欣喜;尽管她年纪轻轻,照顾身体却极为勤勉,早晚都会用微温的水洗澡——她不准洗冷水澡,而热水澡听说有时候会使肌肉松软无力。练体育时她会绑马尾,但不知不觉中那条马尾也开始入侵其他场合。虽然多次受到申斥,她依旧老是记不住,拖着一条整齐油光的辫子就下楼吃早餐,最后安娜也只好由着她,无奈地叹气道:“孩子啊,你要是觉得非绑马尾不可,那就绑吧。不过我真的觉得这发型不适合你,史蒂芬。”

而狄佛小姐则是傻傻地疼爱着她。有时课上到一半,史蒂芬会卷起袖子检视自己的肌肉,这时狄佛小姐不但不加斥责,还会笑着欣赏她那小得可笑的二头肌。史蒂芬对体育的狂热与日俱增,现在连授课室也开始遭殃。书架上出现了哑铃,角落里也丢着半磨损的运动鞋。除了对于锻炼身体的热忱之外,这孩子把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接下来菲利浦爵士别无选择,只能写信到爱尔兰,为女儿购买一匹地道的纯种猎马。他也只能说:“这下看看小罗杰还有什么可说的!”于是史蒂芬发现自己想到小罗杰的时候,可以轻松地笑了;这一笑大大有助于治疗她内心那道刻骨铭心的伤痕——或许这正是菲利浦爵士写信到爱尔兰买马的原因。

猎马送来了,它一身灰毛,身材纤瘦,眼神柔和犹如爱尔兰的清晨,英气勃发犹如爱尔兰的阳光,年轻的心犹如爱尔兰狂野的心,但又专一、忠诚,急于侍主,而且名字喊起来是那么悦耳——它与诗人同名,叫拉弗瑞。史蒂芬爱拉弗瑞,拉弗瑞也爱史蒂芬。他们是一见钟情,经常在厩房里聊上好几个小时,用的不是爱尔兰语或英语,而是一种言辞极少却包含许多细微声音与细微动作的安静语言,这对他们俩而言更胜有声的语言。拉弗瑞说:“我会勇敢地背负你,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来侍奉你。”她回答:“我会日夜照顾你,拉弗瑞,在你生命中的每一天。”于是在充满芳香干草味的马厩里独处的史蒂芬与拉弗瑞,郑重地立下盟誓,当时拉弗瑞五岁,史蒂芬十二岁。

当史蒂芬第一次与拉弗瑞一同去狩猎,再也没有哪个骑士比她更骄傲、更快乐;当拉弗瑞跃过栅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也再没有哪匹年轻马儿比它更聪明、更勇敢。那天史蒂芬骑在拉弗瑞背上,风迎面吹来,心中的火熊熊燃烧,生命是如此美好,就算是骑乘飞马的希腊英雄柏勒洛丰也绝不可能像她这般兴奋、胆大。猎程一开始,狐狸就往莫顿的方向跑,甚至穿越北侧的大马场后才再度转向,逃往厄普顿。马场里头耸立着一大片树篱,背后堆放着木柴,这对年轻的搭档还能怎么做?当然只能向前直冲安全跃过——凡是目睹拉弗瑞飞跃那道树篱的人,对它的英勇绝不可能再有怀疑。他们回到家时,安娜已经等着要抚摸拉弗瑞,它实在让她难以抗拒。因为身为爱尔兰人,她喜欢用纤纤细指去感觉马儿细致的肌肉,也因为她确实想对史蒂芬表现出温柔与理解。但是当史蒂芬下马,身上溅满泥浆、满头乱发,脸上神情又与父亲相像到诡异的地步时,安娜原已挂到嘴边的话还是又咽了回去——她从孩子身旁退开,只是当时孩子过于雀跃并未留意。

· 4 ·

充满幼稚成就的日子快乐又美好,但时间过得太快,春去秋来,转眼间便到了史蒂芬十四岁的那年冬天。

某个阳光灿烂的一月午后,狄佛小姐坐着擦眼泪,因为她必须离开心爱的史黛芬,让位给一个能教希腊文与拉丁文的对手。可怜的狄佛小姐要回巴黎,去照顾日渐年迈的妈妈。同一时间,年满十四岁、身形抽高又瘦巴巴的史蒂芬则是站在书房里面对着父亲。她站定不动,目光却一直飘向窗外,外头的阳光似乎在召唤她。她已经穿上马裤和绑腿准备去骑马,满脑子都是拉弗瑞。

“坐下。”菲利浦爵士的声音非常严肃,她的思绪猛然间跳回现实,“史蒂芬,我们得好好讨论一下这件事。”

“什么事,父亲?”她略一迟疑后,倏地坐下来。

“你太懒散了,孩子。到了这个时候,游手好闲会造就一个愚钝的史蒂芬,除非我们能振作起来。”

她将那双好看的大手搁在大腿上,弯身向前,专注地端详父亲的脸,只见从嘴角到眼神都展现出一种平静的坚决。她顿时感到不安,就像年轻马儿抗拒咬马嚼子那十分不舒服的训练过程。

“我会说法语,”她冷不防地说,“我法语说得跟法国人一样好,我读写法文的能力也跟老师一样好。”

“但除此之外,你所知极少,”他告诉她,“相信我,史蒂芬,这样是不够的。”

接着两人都沉默许久,她用马鞭轻拍着腿,他则思量着她的事。随后他口气相当平和地说:“我考虑过这件事,我考虑过你的教育问题。我要你像儿子一样受教育、享受优势条件……我是说尽可能。”他最后又补一句,同时将眼光从史蒂芬身上转开。

“可是我不是你的儿子呀,父亲。”她说得很慢,说的时候甚至感到沉重——从小至今,已经多年未曾感受到这种沉重悲伤。

听到这句话,他重新看着女儿,眼中有爱,还有一种看似怜悯的神色。接着他们四目交接,眼神定定地交融了好一会儿,虽然未发一语,却多多少少表达了各自的心意。她眼前变得迷蒙,便低头盯着靴子看,觉得可能快掉泪了而难为情。他看出来了,赶紧接着说下去,仿佛急着为她掩饰慌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