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2(第3/4页)

柯琳丝瞪大双眼说道:“我的天哪,这是怎么回事?你都做了些什么?史蒂芬小姐!”

史蒂芬带着些许情有可原的骄傲说:“柯琳丝,我努力地想要得到女仆膝啊,就像你一样!”看见柯琳丝一副茫然呆愣的模样,她又说,“你知道的,我想分担你的痛苦。我祈祷了好久,可是耶稣不听,我只好自己想办法——我不能再等耶稣了!”

“嘘,别说了!”柯琳丝震惊不已,低声说道,“你可不能说这种话,这样不好,史蒂芬小姐。”但她仍忍不住微微一笑,接着忽然热切地将孩子搂进怀里。

不过,当天晚上柯琳丝还是鼓起勇气跟奶妈说起史蒂芬的事。“宾恩太太,她的膝盖又红又肿,你见过像她这种怪人吗?还说为我的膝盖祈祷。真得留心着她一点!真是的,竟然还试着想得病!如果这不是真的爱,那我可就真的不懂了。”柯琳丝说完无力地笑起来。

事后宾恩太太转趋强势,迫使史蒂芬终止自我折磨,并命令柯琳丝要说谎——假如史蒂芬继续问的话。因此柯琳丝堂而皇之地撒谎道:“已经好些了,史蒂芬小姐,一定是你祈祷的关系,你瞧耶稣听见了。我想他看见你那可怜的膝盖应该很难过,连我看了都很难过!”

“你说的是真的吗?”史蒂芬反问她,心里仍然存疑,仍然记得那青春美梦的第一天。

“当然是真的啦,史蒂芬小姐。”

她这么说,史蒂芬也只得相信了。

· 3 ·

经过女仆膝事件后,柯琳丝变得更加亲切;对于这个她和厨子称为“古怪”的孩子,她忍不住产生了新的兴趣,而史蒂芬则时时沉浸在偷偷进行的抚摸拥抱中,对柯琳丝的爱也与日俱增。

此时正值春日,是充满柔情的季节,史蒂芬第一次感觉到春天的存在。她以一种无法言传的、童稚的方式意识到春天的芳香,屋内令她厌烦不已,却渴望着草地和遍布白色棘刺树的山丘。她那精力充沛的年轻身体随时都浮躁不安,但内心却被一种轻柔薄雾所笼罩,虽然想把这种感觉告诉柯琳丝,却始终说不清楚。这只不过是柯琳丝的一部分,又很不一样——和柯琳丝大大的微笑,或是发红的双手,抑或是她那双非常吸引人的蓝色眼睛都没有关系。但那一切又都是柯琳丝,史蒂芬的柯琳丝,也是这些温暖长日的一部分,是史蒂芬被哄上床后仍在屋内流连数小时的暮色的一部分;只是史蒂芬不知道,其实这也是她本身灵活而稚气的知觉的一部分。这个春天,她第一次对布谷鸟的叫声感到悸动,会偏着头、动也不动地站定聆听,那遥远叫声的魅惑就此注定跟随她一生。有时候她想远离柯琳丝,又有些时候强烈地渴望接近她,渴望强迫柯琳丝对她的爱意做出她所企盼的回应,但对方十分机灵,鲜少让她如愿以偿。

她会说:“我实在太爱你了,柯琳丝,我爱你爱到都想哭了。”

柯琳丝会回答:“别说傻话了,史蒂芬小姐。”这个答案不令人满意,一点也不令人满意。这时史蒂芬可能会忽然气愤地推开她:“你是讨厌鬼!我恨死你了,柯琳丝!”

现在史蒂芬开始喜欢每天晚上保持清醒,以便想象一些画面,想象自己有柯琳丝陪伴的各种幸福景象。也许她们会手牵手在花园里散步,或是驻足在山坡上听布谷鸟啼叫,又或是搭乘一艘像童话故事里那种扬着三角帆的古怪小船,轻快滑过广阔的蔚蓝大海。有时候,史蒂芬想象她们独自住在一栋低矮的茅屋,屋旁有一条水车渠(她曾经在厄普顿附近看过这样的小屋),急速的水流潺潺有如话语声,偶尔水面上还漂着枯叶。最后想象的是一幅非常亲密的画面,有许多小细节,包括高高的壁炉架上两端各摆了一只红色瓷狗,还有嘀嗒声响亮的老爷钟。柯琳丝脱去鞋子坐在火炉旁。“我的脚又肿又痛。”她这么说。史蒂芬便去切口味浓郁的面包和奶油——客厅里的那种,少少的面包涂上厚厚的奶油——然后烧水泡茶给柯琳丝喝,她喜欢又浓又烫的茶,这样才能端着茶碟慢慢啜饮。在这幅景象中谈论爱的人是柯琳丝,史蒂芬则是温和但口气坚定地责备她。“好啦,柯琳丝,别说傻话了,你这个怪家伙!”但与此同时,她又会渴望告诉她这一切有多美好,就像忍冬花(和这种花一样非常甜蜜),或是像阳光下散发着浓烈新鲜干草气息的田野。也许她还是会告诉她,就在最后一刻——就在这最后画面消失之前。

· 4 ·

这段时间史蒂芬黏父亲黏得更紧了,就某方面而言,可以说是为了柯琳丝。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有这种感觉。菲利浦爵士会和女儿到山坡上散步,穿梭于黑刺李与嫩绿蕨类之间;他们手牵手,感受到彼此间有一种深刻的情谊,一种深刻的互相了解。

菲利浦爵士认得所有的野花与莓果,知道幼狐和兔子等动物的习性。马尔文附近的山丘上也有许多稀有鸟类,他都会指给史蒂芬看。他教导她较为单纯的大自然法则,而这些法则尽管单纯,却总是令他惊叹不已:树汁在枝干中流动的法则、风吹来促使树汁流动的法则、鸟类生活与筑巢的法则、到了六月布谷鸟的叫声会变成“布谷——咕”的法则。他的教导是出于对主题、对学生的喜爱,他还会一边这样教着一边观察史蒂芬。

有时候,当这孩子感觉内心已经满到无法负荷,只得用断断续续、结结巴巴的句子将问题告诉他,说她有多渴望与众不同,多渴望成为像纳尔逊那样的人。

她会说:“父亲,如果我拼命地想,或是祈祷,你想我可不可能变成男人?”

菲利浦爵士听了会露出微笑,取笑她一番,说她总有一天会想穿上漂亮的衣裙。他的取笑总是非常温柔,一点也不伤人。

但有时他会用手紧紧托着中央微凹的方正下巴,严肃地端详女儿,看着她在花园里和狗玩耍,看着她举止中很奇特地隐隐透着力量和她修长的四肢,她与同年龄的孩子相比算是高的——还有顶在那过宽肩膀上的头摆动的姿态。接着他可能会皱起眉头陷入沉思,也可能会忽然喊她:“史蒂芬,你过来!”

她会高兴地来到他身边,满心期待,等着看他要说什么;但他多半只是将她拥在怀里片刻,之后又突然放开手,站起来转身走回屋内的书房,一整天就在书堆里度过。

菲利浦爵士是个古怪的组合体,既喜爱户外运动,也热衷研读。他的藏书在英格兰几乎无人能比,最近更是喜欢阅读到深夜,以前他从来没有这种习惯。独自一人待在那间如墓穴般宁静的书房时,他会拿钥匙打开宽敞书桌的一个抽屉,取出一本新买的薄书,静静地读过一遍又一遍。书的作者是个德国人,名叫卡尔·亨利希·乌利西斯。菲利浦爵士读着读着,眼神逐渐变得迷惘,然后伸手抓过一支铅笔,在干干净净的书页边缘写满小眉批。有时则会跳起来在房里快速踱步,并不时停下脚步凝视一幅画——是前一年,米莱为史蒂芬与母亲所绘的肖像。他注意到安娜的优雅美丽,是那么完美、那么令人安心,紧接着又发现史蒂芬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特质,让她穿上那身衣服显得很不对劲,仿佛彼此格格不入,尤其与安娜相对照更是如此。过了一会儿他会悄悄上床,尽可能蹑手蹑脚,担心妻子若被吵醒可能会问他:“亲爱的菲利浦,都这么晚了,你在看什么书?”他不想回答,不想告诉她,所以非得把脚步放得非常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