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也是最后的一章(第7/13页)

“也许,我们自己上他那儿去。”安娜·彼得罗夫娜激动起来,并以她的年岁少有的速度从长沙发上站立起来。但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立刻制止了她,急忙转过头去,对谢苗内奇说:

“嗯——嗯呣……谢苗内奇,我说啊……”

“请讲……”

“你知道我把迦勒底人的妻子看作什么人吗?”

“我想,是迦勒底女人……”

“不对——是无耻女人(10)!……”

……

“嘿——嘿——嘿……”

……

“对于柯连卡,安娜·彼得罗夫娜,我不满意……”

“您说什么呀?”

“柯连卡早就表现得——您别激动——表现得简直是——您可别激动——怪……”

“?”

窗间墙上的金框间壁镜,从四面八方把整个客厅照得一片淡绿色。

“柯连卡不知怎么成了个内向的人……哈哧——哈哧……”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大声咳嗽起来,他用一只手敲着桌子,同时想起了点什么——自己的事,皱起眉头,伸手擦了擦鼻梁。不过,很快清醒了过来,因此他几乎异常高兴地嚷嚷起来:

“其实啊——不,没有什么……是些小事。”

间壁镜和间壁镜当间,到处是螺钿小桌子闪闪泛起的晶晶亮光。

完全失去了理智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强忍着膝盖骨下的剧烈疼痛(他确实磕伤了),轻轻跛着脚,匆匆穿过回音很响的走廊。

同母亲相见!……

思想和理智的旋风强烈地冲击着他,或许不是思想和理智的旋风:简简单单就是无理智的旋风,就像彗星的微粒神奇般飞快穿过星空,却甚至不会引起星球结构的变化,穿过心脏而甚至不会引起心动节律的变化。但是彗星的速度慢下来了,心脏将会破裂;星球本身将发生爆炸。于是,一切就将变成气体。如果我们能让正在阿勃列乌霍夫头脑里翻腾的无理智的旋风哪怕暂时停止一瞬间,那么这种无理智状态就会分解成诸多强烈迸发出的思想。

而且——瞧这些思想。

首先一个思想,是关于他的可怕处境;可怕的处境——现在(由于沙丁鱼罐头盒不翼而飞)已经形成;沙丁鱼罐头盒,也就是炸弹,丢了;明摆着的事儿——它丢了;可见是有人把炸弹取走了;谁呢,谁?某个仆人。于是——可见炸弹到警察局手里了,人家会把他——抓起来。但是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取走炸弹的——是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本人;而且是在有关炸弹的风波已经过去的时候取走的;因此他——知道:全部知道。

全部——什么全部?要知道,其实啥事也没有;谋杀的计划——没有过谋杀计划;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断然否认有这个计划:这计划——是卑鄙的诽谤。

得看找到炸弹的事实了。

既然父亲请他,既然母亲请他——不,不可能知道:他没有从屋里拿走炸弹。对,还有仆人……要是仆人们知道,早就该全被抖搂出来了。那就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是的,关于炸弹,他们不知道。可是——它在哪里?他是否确确实实把它放在这张桌子里了,会不会无意中偶然塞到地毯底下的什么地方了?

他有过这样的情况。

过一星期它自己会暴露出来……可是,不——它今天就将表明自己在什么地方——通过可怕的轰隆一声(阿勃列乌霍夫一家人绝对经受不了这种巨响)。

它会在什么地方——地毯下面,枕头底下,搁架上表现自己:轰隆一声爆炸。得找出炸弹,可是现在,瞧他没有工夫去寻找:安娜·彼得罗夫娜回来了。

第二个思想:人家欺辱了他。第三个思想:这个讨厌可恶的帕维尔·雅科夫列维奇?——他好像刚刚在一个地方见过他,是从莫依卡的公寓返回时;自己成了个彼波·彼波维奇·彼波一样的人——瞧第四个思想:彼波——身体可怕地膨胀开来,血管鼓得紧紧的,脑子里像装了滚开水……

啊,全都搅乱了:思想的旋风以神奇般的速度在打转,在耳朵里哗哗鸣响,所以说不存在思想,完全失去了理智。

瞧,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装着一脑袋这种无理智的开水在回音很响的走廊上奔跑;他没有拉直匆忙中穿上的大学生礼服,所以看上去胸前背后鼓鼓囊囊的,还像个瘸子,因为他后腿靠关节的磕伤处还在发疼。

妈妈

他打开客厅的门。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是……可是这有什么好说的,他看到坐在长背沙发椅上的母亲的脸和一双伸出的手:那脸变老了,而两只手——正在窗外刚亮起的金色路灯的网状花纹上颤抖。

这时,他听到:

“柯连卡,我亲爱的,我的宝贝!”

他再也控制不住了,全身向她扑了过去:

“是你吗,我的孩子……”

不,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在她面前跪下来,双手抱住她的身子;他把头紧紧埋进膝盖中间,哆嗦着号啕大哭起来——不知哭的什么——不知不觉地、不怕羞地、无法抑制地抽搐着两个宽厚的肩膀(我们记得:最近这三年来,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没有受过爱抚)。

“妈妈,妈妈……”

她也哭了。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站在那儿,在半暗不明的壁龛旁边,他一个手指捅了捅瓷器娃娃——中国人:中国人晃了晃脑袋。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走出壁龛旁边的半暗不明处,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迈着小步向哭着的一对走过去。突然,他在长背沙发椅上声音低沉地说:

“好了好了,我的朋友们!”

应当承认,他没有料到冷漠、内向的儿子有这种感情——两年半来,他在儿子脸上看到的只是一些装腔作势的表情,咧到耳朵根的嘴巴和低垂的目光。然后,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转过身子,立刻担心地跑出房间——去拿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