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讲灰蒙蒙的一天发生的事件(第7/32页)

接着——便讷讷地说不出口了:有关文件只有利潘琴科能给,此外——没有任何人……要是他不在彼得堡怎么办?

“并……?”

“并且,明天给您回音。”

“谢谢您,谢谢,谢谢。”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随即迎上去握他的手,这时,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不由得犹豫起来(一切都取决于那个人这时在哪里,及他掌握什么样的文件)。

“啊呀,算了,您的事关系到我们大家每个人……”

但是,在这一分钟之前始终处于万分恐惧中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对所有支持的话只能作出要么丝毫无动于衷,要么——很兴奋的反应。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作出了很兴奋的反应。

同时,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则已经再次飘游到自己的思想中去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使他感到吃惊: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又对天起誓又保证,说可怕的任务出自不知道的匿名作者;匿名作者已经不止一次给阿勃列乌霍夫写信;而且,这里很清楚——那位匿名作者其实就是个奸细。

接着……

从阿勃列乌霍夫混乱的话语中,毕竟可以得出结论;这里,他和党的特殊交往是明摆着的,从这些特殊的交往中表现出不干不净的东西;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还得努力设法给自己弄清点什么;结果白白费了力:他在大堆向他蜂拥而至的一群——小胡子,大胡子,下巴之中思索。

涅瓦大街

大胡子,小胡子,下巴:这一大堆构成人们身体的上头部分。

一些肩膀,肩膀和肩膀,涌流而过;所有的肩膀组成焦油般黑黝黝的密集中心;所有的肩膀组成黏性极高和缓缓流动的密集中心,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的肩膀也立刻粘到了密集中心上,就是说,它融合进去了;出于人体不可分割的完整性原则,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也随着任性的肩膀融合进去了;他就这样被抛到了涅瓦大街上,他在那里像一颗鱼卵落在了黑黝黝流动的密集中心里。

鱼卵是什么?它是一个世界,又是一种消费品;作为消费品,鱼卵不具备能满足使用的整体性;有这样的整体性的——是鱼子酱,即鱼卵的总和;消费者不了解鱼卵,可是他们知道鱼子酱,也就是密集成堆的鱼卵,用来抹在一片片切好的面包上。就这样,奔跑到人行便道上的一些个人的身体,在涅瓦大街上变成了一个个身体组成的共同的机体,鱼卵变成了鱼子酱;涅瓦大街的人行便道——便是切好的面包片。奔跑到这里来的杜德金的身体,也是这样;他的顽强的思想也是这样:它立刻站在了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理智无法理解的思想上——站在了顺着涅瓦大街奔跑的一个庞大的多足生灵的思想上。

他们走下人行道,这里有许多条足在奔跑,他们默默地看着由人们组成的黑黝黝奔跑的密集中心的许多条足出了神。顺便说一句,这个密集中心不是在流动,而是在爬行:一步步沙沙响地踏着爬行过去——用许多条足一步步沙沙响地踏着爬行过去。密集中心由无数的节片组成;每个节片——是一个身体,所有的身体都用足在奔跑。

涅瓦大街上没有人,但那里有一条在爬行、喧哗的多足虫;许多个不同的声音——许多种不同的话语,撒落在一个灰蒙蒙的空间;一些清晰的语句在那里互相碰撞,一些毫无意义而可怕的词句,在那里像一些空酒瓶落在一处,破裂后碎片往四处飞散开去;它们全部打乱后又重新编织成一个没头没尾飞向无限的句子,这个句子原来是毫无意义的,出自于一些虚构的故事;这个连续不断的已编织成的毫无意义的句子,像一道黑色的烟幕悬挂在涅瓦大街上空,空间上边竖着一道虚构故事的黑烟。

而由于这些虚构的故事,时而上涨的涅瓦河水咆哮了,冲击两岸厚实的花岗岩。

正在爬行的多足虫是可怕的。它在这里,在涅瓦大街上爬行几百年了。而往高处,在涅瓦大街上空,季节在那里奔跑:春天,秋天,冬天。那里的顺序是变化的,而在这里——顺序没有春天、夏天、冬天的变化,这是同样的春天、夏天、冬天的顺序。众所周知,还给季节确定了极限,而且——一个季节接着一个季节:过了春天是夏天;秋天在夏天之后,并转入冬天;春天便全都融化了。在由人们组成的多足虫那里,则没有这样的极限;没有人能改变它;它的环节在变化,而它——依然是原来的样子。在那边火车站的地方,它的头部扭过来了;尾部伸进海里;而一环环的节肢,则正在一步步沙沙响地踏着爬行过去——没有头部,没有尾巴,没有意识,没有思想;一条多足虫像过去一样在爬行;将来也会像过去一样爬行。

完全像一条蜈蚣!

一匹受惊吓的金属马儿早已矗立在阿尼契科夫桥的拐弯处了,它身上悬着一位金属马倌(4):是马倌将把马儿制服呢,还是马儿把马倌摔下来?多少年来一直进行着这样的争论,并——绕过他们,绕过去!

并绕过他们,绕过去:单个的,成双成对的,四个一起的及一对跟着一对的——擤着鼻涕,咳嗽着,一步步沙沙响地踏着,边诽谤边笑地用许多各种不同声音把许多各种不同脱离其原来意思的词语撒向在蒙蒙的空间:一些圆顶礼帽,一些羽毛,一些制帽;一些制帽,一些帽徽,一些羽毛;一顶三角帽,一顶高筒大礼帽,一顶制帽;一把阳伞,一块头巾,一根羽毛。

狄奥尼索斯(5)

其实,同他说了!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重新把自己的思想从奔腾的人群中拖出来;流传开的胡说八道严重地污染了群众;经过想象中的集体的浸染,它本身也成了胡说八道;他艰难地使思想转到叽叽喳喳传进耳朵里的话语:这是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的话;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早已用语言在冲击他的耳朵了;但是,一些正流传的词儿零零碎碎飞进耳朵里,打断了整句话的内容。正因为这样,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很难弄明白,响彻他耳膜里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听得耳膜上一直有小棍棒无聊地、久久地令人烦恼地敲击着鼓膜的那种微小声音:那是正从人群中挣脱出来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不停地在快速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