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讲一位可敬的人,他的智力游戏及存在的飘忽无定性(第7/20页)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又从马车里往外瞥了一眼,现在他看到的已全然不是刚才的情况,只见:一条又湿又滑的大街和许多块又湿又滑的长方形石板,在九月的阳光下兴奋地闪闪发亮!

……

马车停下来了。警察行了个举手礼。在入口的玻璃门外,在托住阳台石板的一尊长着胡子的女像柱下,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看到了全部原有的情景:那里,一根圆头锥形铜杖在闪闪发亮;那里,年已八十的看门老人的肩膀上正耷拉着一顶黑色的三角制帽;八十岁的看门老人拿一张《交易所公报》(25)垫着睡着了。前天,昨天,他便是这么睡过来的。那个决定性的五年(26),他都是这么睡过来的……往后的五年,他还将这么睡过去。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到这个机构担任机构的不担负责任的首脑已经五年了:从那时,已经过去五年多了!而且发生过一些事件:中国发生了骚乱,旅顺口失陷了(27)。但这些年所看到的——老样子:八十岁看门人的肩膀,金丝饰纽,胡子。

……

门敞开了。铜杖敲了几下。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用石头般的目光从马车里直视着敞开着的入口大门。门又关上了。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站住了,喘着气。

“最尊贵的阁下……您请坐……瞧,您气都喘不上来了……”

“您总是忙忙碌碌,像个小孩子……”

“您坐着,最尊贵的阁下……喘口气……”

“这样——这样,瞧……”

“也许……喝点水?”

但是,这位赫赫活动家的脸容光焕发了一阵,马上又变得稚气、苍老了,满脸的皱纹显示出他疲惫不堪了:

“您倒说说看,伯爵夫人的丈夫叫什么?”

“伯爵夫人的?……请允许问一声,是哪一位的?”

“不,就是通常一般的伯爵夫人的。”

“?”

“伯爵夫人的丈夫——长颈玻璃瓶(28)!”

……

“嘿——嘿——嘿……”

……

而一个有头脑的人感到有颗难以控制的心在颤抖和跳动。由此,周围的一切:是这样——又不是这样……

两个穿得可怜巴巴的女大学生……

缓缓而过的人群中有一个陌生人,说得确切点,在交叉路口他被人流挤到一辆黑色的轿式马车旁边时,他十分仓皇地逃跑了:马车里的那个头颅,那只耳朵,那顶高筒大礼帽,正盯着他。

这只耳朵和这个头颅!

陌生人记起它们后,拔腿就跑。

一对接一对地走过去,三人一堆、四人一堆地走过去。每一堆都向空中升起一股谈话声,它们同烟雾互相交织,融为升腾的一体。从中穿过时,我的这位陌生人捕捉到它们的一些片断,由片断构成一些词组和句子。

涅瓦大街的一个流言蜚语,慢慢传开了。

“您知道吗?”右边一个地方有人说,这声音随即消失在奔驰的辘辘声中。

然后,它又突然冒出来:

“正准备……”

“什么?”

“掷……”

背后有人悄悄说起来。

留一撮小黑胡子的陌生人转过身,他看到:脑袋,身体,大衣;耳朵,小胡子和鼻子……

“到底向谁啊?”

“谁,谁……”悄悄话的声音远去了;接着,黑黝黝的一对儿说:

“向阿勃列……”

这一对儿说完,就过去了。

“阿勃列乌霍夫?”

“向阿勃列乌霍夫?!”

但是,他们的话到那边的一个地方才说完……

“阿勃列……真的,寻……找我……了……你试试……那个……”

一对儿便寻找起来。

但陌生人被听到的一切吓坏了,他呆呆站着:

“正准备?……”

“掷?……”

“向阿勃列……”

……

“不是的,不是准备……”

……

而四周围都悄悄在说:

“快点……”

接着,从背后又传来:

“到时候了呀……”

过了一个交叉路口,又遇上新的交叉路口:

“到时候了……真的……”

陌生人忽然听到不是“真的”,而是“挑衅”(29),接着便自己把话说完:

“挑衅——行为?”

涅瓦大街上,挑衅行为盛行,挑衅行为改变了所有听说的话的意思:它使无可非议的法律具有挑衅意义,它使“阿勃列……真的”变成了鬼知道什么。

“向阿勃列……”

陌生人于是想到:

“向阿勃列乌霍夫。”

他只是不由自主地给加了个前置词“向”;因为加了个带硬音符号的前置词“向”,听到的几个无辜的音节便具有了可怕的内容;而主要的:陌生人给加了个前置词。

可见挑衅行为在他自己身上,而他却在躲避挑衅行为,他在躲避自己。他是他自己的影子。

啊,俄罗斯人,俄罗斯人!

您可别把一群群模糊不清的影子从岛上放出来:那些影子会悄悄进入您的身体,它们再从身体进入您灵魂的偏僻小巷,您也将成为一团团飞奔的云雾的影子。这些云雾自古以来就从大地的边沿处往外飞奔:从铅灰色的空间,通过波罗的海沸腾的波涛;那里,在云雾中,自古以来矗立着一排排威严的大炮。

每晚十二点钟,按照传统,低沉的大炮射击声庄严地响彻俄罗斯帝国的首都圣彼得堡:所有的云雾被驱散了,所有的影子消失了。

只有我的影子——一个捉摸不定的年轻人——没有因为射击而震惊,而消失,他毫无障碍地一直跑到涅瓦河。突然,我的陌生人的灵敏的耳朵听到背后一个兴奋的悄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