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5/6页)

那天晚上,亲王对他发现的那些可怕的事实感到那么气愤,甚至连演戏也不愿意参加。

“如果您肯像统治我的心那样统治我的国家,”他对公爵夫人说,“那我可就太幸福啦。首先,让我告诉您我这一天是怎么过的。”接着他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她:烧掉拉西的伯爵证书啦,朗日的任命啦,朗日关于下毒的报告啦,等等。“我觉着我缺乏治理国家的经验。伯爵用他那些玩笑话羞辱我,他甚至在会议上也开玩笑,他在社交场合还说了些话,您将来会证明这些话是不符合事实的。他说我是个由他摆布的小孩子。我是个君主,夫人,可我也是个男子汉,这些话真叫人听了生气。为了使人不至于相信莫斯卡先生可能重复的那些谎话,我终于听信劝告,把拉西这个危险的坏蛋找来当大臣。现在,这个康梯将军还相信拉西是那么有权有势,甚至不敢承认是拉西或者拉维尔西指使他杀害您的侄子。我想干脆把法比奥·康梯将军交给法庭,那些法官会查明白他是不是犯了蓄意下毒的罪。”

“可是,我的亲王,您有法官吗?”

“怎么!”亲王惊讶地说。

“您有一些博学的法官,他们走在街上态度庄重;可是他们判起案子来,总是按照您宫廷里当权的那派的意思。”

年轻的亲王气坏了,他说出一些话,显得他非常诚实,但是很不聪明。这时候,公爵夫人心里说:

“让康梯丢尽面子,对我十分合适吗?不,当然不合适,因为那样一来,他女儿和克里申齐侯爵这个平庸而正直的人就不可能结婚了。”

在这个问题上,公爵夫人和亲王进行了一场没完没了的谈话。亲王听得目瞪口呆,满心钦佩。为了考虑到克莱莉娅·康梯和克里申齐侯爵的婚事,亲王饶恕前任要塞司令的蓄意下毒的行为,他愤怒地向前任要塞司令宣布,他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这样办的。但是,根据公爵夫人的意见,他把康梯将军放逐出去,直到他女儿结婚的那一天才可以回来。公爵夫人认为自己对法布利斯不再怀有爱情,可是她仍旧热切盼望克莱莉娅·康梯和侯爵结婚。这是因为她抱着一个模糊的希望,希望到那时候法布利斯对克莱莉娅的迷恋会渐渐淡下去。

亲王高兴极了,他想就在当天晚上公开把大臣拉西免职。公爵夫人笑着对他说:

“您知道拿破仑的一句名言吗?一个置身高位、万众瞩目的人,决不应该让自己采取激烈的行动。不过今天晚上已经太晚了,把事情留到明天再谈吧。”

她想腾出时间和伯爵商量。她把这天晚上的谈话详详细细地全都告诉了伯爵,不过,她没有提到亲王屡次向她暗示的那个破坏她的生活的诺言。公爵夫人自以为可以成为一个不可缺少的人物,只要她对亲王说“如果您蛮不讲理,逼我干这种丑事,我决不会原谅您的,第二天我就离开您的国土”,就可以把这桩事情无限期地拖延下去。

公爵夫人问到如何处置拉西的时候,伯爵显得很豁达。法比奥·康梯将军和拉西到皮埃蒙特旅行去了。

在法布利斯受审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困难:那些法官在第一次开庭就打算一致同意把他开释。伯爵不得不使用了威胁手段,才使审讯至少拖延了一个星期,法官们也不嫌麻烦地听完所有证人的话。“这些人永远改不了。”他对自己说。

法布利斯·台尔·唐戈在释放的第二天,终于获得善良的兰德里亚尼大主教的代理大主教职位。同一天,亲王在使法布利斯被任命为具有未来继承权的副大主教所必需的公函上签了字;不到两个月,他就担任了这个职务。

人人都在公爵夫人面前夸奖她的侄子态度严肃,其实他是陷在绝望之中。随着他的释放而来的是,法比奥·康梯将军被免职和放逐,公爵夫人大大地得宠。在他释放的第二天,克莱莉娅就寄居在她的姨母康塔里尼伯爵夫人家里。她的姨母非常有钱,年纪很大,除了她自己的健康以外,什么都不关心。克莱莉娅原可以和法布利斯见面,但是,谁要是知道她从前许下的诺言,再看到她现在的行为,就会认为她对她情人的爱情已经随着他的危险一同消失了。法布利斯不但在不失体面的情况下尽可能在康塔里尼府前面经过,而且还不知费了多大的事,租到了一小套对着康塔里尼府二楼窗子的房间。有一次,克莱莉娅不留心,来到窗口看圣体游行,她立刻缩回身去,就像受到什么惊吓似的。她发现了法布利斯穿着一身黑衣服,但是像个非常贫穷的工人一样,在那所破房子的一个窗口里望着她,那扇窗子和法尔耐斯塔里他的牢房的窗子一样糊着油纸。法布利斯真愿意自己能够相信,克莱莉娅避开他是由于她父亲被免职的事,人人都在说这件事应该由公爵夫人负责。但是,他知道得太清楚了,她这次躲避另有原因。他怎么也不能排除他的忧郁。

他对他的无罪开释,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就任的显赫职务,他在上流社会里的显赫地位,甚至对教区里所有的神职人员和虔诚的信徒的殷勤奉承,都无动于衷。他在桑塞维利纳府里占用的那套漂亮的房间不够用了。公爵夫人感到最高兴的是,她不得不把她的府邸的整个三层楼,还有二层楼上的两间漂亮客厅都让给他。客厅里总是挤满了人,他们等候轮到他们向年轻的副大主教献殷勤的时刻。具有未来继承权这一条款在国内产生了惊人的影响。法布利斯性格中所有的坚强气质,现在都被看作是他的优点,从前那些可怜而愚蠢的廷臣们却对这样的气质感到极大的气愤呢。

法布利斯发现他对这一切荣誉完全无动于衷,还发现他住在这些富丽堂皇的房间里,受到十名穿号衣的听差侍候,比住在法尔耐斯塔的那间木板房间里,身边是一些讨厌的看守,时时刻刻都要为自己的生命担心,反而感到不幸得多,这对他在处世为人上是一个很大教训。他的母亲和他的姐姐V***公爵夫人到帕尔马来看享尽荣华富贵的他,被他那深深的悲伤吓了一跳。台尔·唐戈侯爵夫人现在已经是个最缺乏幻想的女人了,她是那么惊慌,甚至认为他们在法尔耐斯塔里给他吃了什么慢性毒药。尽管她为人非常谨慎,还是认为应该提一提他这如此离奇的悲伤,法布利斯只是掉眼泪,什么都不回答。

他那显赫的地位带来的享用不尽的好处,除了惹得他不愉快以外,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别的影响。他那个灵魂被最卑劣的利己主义腐蚀了的、爱慕虚荣的哥哥,写了一封几乎是正式的祝贺信给他,还在信里附了一张五万法郎的汇票,新侯爵说,是为了让他能够购买和他的身份相称的马匹和车辆。法布利斯把这笔钱送给了他那嫁得很不好的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