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教师(第7/7页)

玛尼娅又在喝水。他看着她的脖颈、丰满的双肩和胸脯,并想起了有一次那个准将在教堂里说过的一个词:玫瑰花。

“玫瑰花。”他小声地说,笑起来。

作为对他的回答,床底下睡意蒙眬的木什卡吠了一声:

“呜……汪汪汪……”

强烈的愤懑像一把冰冷的小锤子捣着他的心。他很想对玛尼娅说些粗野的话,甚至跳起来打她。心开始怦怦跳起来。

“这就是说,”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问道,“既然我去了你们家,所以我就一定得跟你结婚?”

“当然,你自己也非常明白。”

“妙哉。”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了一遍:

“妙哉。”

为了不说废话,并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尼基丁回到自己的书房里,躺在长沙发上,不垫枕头,然后又躺在地板上,地毯上。

“真是胡扯!”他自我安慰地说,“你是位教师,做的是最崇高的工作……你还需要什么样的另一个世界呢?真荒谬!”

可是立即他又坚定地对自己说,他根本就不是教师,而是一个小官吏罢了,就跟那个无能的、无个性的希腊语教师捷克人一样。他从来就不认为自己适合于做教学工作,也没有一点儿教育知识,从来对教育就不感兴趣,不知道如何对待孩子们。他也不明白他的教学工作有什么意义,甚至也许他教的都是没有用的东西。已故的伊波里特·伊波里狄奇的愚笨是公开的,所有的同事和学生都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对他都心里有数。而他,尼基丁呢,跟捷克人一样,却善于掩饰自己的愚笨,巧妙地蒙骗所有人,装出他一切都做得很好的样子。这一新的思想使尼基丁大为吃惊,他要拒绝它,称它是荒唐的,并相信这全都是由于精神失常所致,将来他会耻笑自己的。

果然,第二天大清早,他就笑自己是神经质,说自己像娘儿们。不过他也很清楚,他已经失去了平静的心情,而且永远失去了。对于他来说,这个没有抹泥灰的二层楼房子里的幸福已经不可能有了。他领悟到,幻想已经破灭,一种新的、心神不定的、有意识的生活开始了,这种生活与平静的心态及个人的幸福是不能共存的。

第二天是星期天,他去了中学的教堂,在那里碰见了校长和同事们。他似乎觉得,他们全都只忙于一件事:精心地掩饰自己的无知和对生活的不满。他自己为了不在他们面前暴露自己的不安心情,也愉快地微笑着并说些废话。后来他去了车站,在那里看见邮车往来返复。他觉得这里就他一个人,不必跟别人谈话,心里倒还痛快。

回到家里,他正好碰上岳父和瓦丽娅来他家吃饭。瓦丽娅带着充满泪痕的眼睛,抱怨头痛。舍列斯托夫则吃了很多东西,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可靠,他们中有绅士风度的人很少。

“这是卑鄙无耻!”他说,“我会这样当面对他说:先生,这是卑鄙无耻!”

尼基丁赔着笑脸,帮玛尼娅招待客人,可是吃过午饭后,他回到自己书房里便把门拴上了。

三月的太阳光辉明亮,透过窗玻璃,在桌子上投下了发热的光束。现在不过是这个月的二十号,外面的马车已经通行了,花园里的椋鸟也喳喳地叫了起来。看来,玛纽霞马上就要走进来,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告诉他,出游的马或者敞篷马车已等候在门口了,并问他,她该穿什么衣裳才不会冻着。春天到了,和去年一样美好,也许有同样的欢乐……但是尼基丁想到的却是:现在请个假,到莫斯科去,并留在那里,住在涅林诺依的旧旅馆里多好。隔壁的房间里,他们正在喝咖啡和谈论着波利扬斯基的事。他努力不去听,而是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我的上帝啊,我这是在哪儿呀?!我被庸俗,庸俗包围了。无聊而渺小的人们,一坛坛的牛奶,一缸缸的酸奶油,蟑螂,愚蠢的女人……再没有比庸俗更可怕、更令人感到屈辱、更使人苦恼的了。得从这里逃出去,今天就逃,否则我就要疯了!”


  1. ◎玛尼娅、玛纽霞都是玛丽娅的小名。​

  2. ◎第三厅是沙皇的最高警察机构。​

  3. ◎《奥涅金》即《叶甫盖尼·奥涅金》,普希金著名诗体小说。​

  4. ◎《鲍里斯·戈东诺夫》,普希金的历史小说。​

  5. ◎原文为法语。一种古代集体舞。​

  6. ◎莱辛(1729—1781),德国剧作家和批评家。​

  7. ◎卡尔卡河位于俄国顿涅茨克州,1223年俄国同蒙古一鞑靼军队在这里打过仗。​

  8. ◎楚科奇岬在西伯利亚。​

  9. ◎基督教中的新教派。​

  10. ◎主显节,即耶稣受洗节,为俄历1月19日。​

  11. ◎圣水祭,一种基督教的宗教仪式。​

  12. ◎“文特”是一种纸牌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