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佛界和魔界(第2/5页)
他大概是赞扬品子的钢琴伴奏吧。
品子幼时,母亲就教她弹钢琴了。
波子甚至觉得到了现在的年龄,还是当钢琴教师比较轻松些,她积累了一些正规排练的经验,还年轻时——二十年前就像个行家了。
一般的舞曲,品子都能弹奏。切赫埃第练习曲是为教授芭蕾舞的基本动作而创作,当然很容易。再加上几乎每天来回细听,自己反复弹奏,已经娴熟,全部都记在脑子里了。
品子不知不觉开了小差,野津走过来说:
“你怎么啦?节奏快了些,同平时不一样。”
这时间排练的,是女学生班上面那两个班中的B班,称作高等科。在公演的舞台上,她们都是跳群舞的角色。
从高等科的B班可升到A班。能跳得更好的人,还可以提升到品子她们的尖子班。
用芭蕾舞术语来说,群舞里有跳双人舞,也有跳领舞的。领舞就是站在群舞前面跳的。有时尖子班的独舞演员也跳领舞,有时也挑选跳领舞的演员去跳独舞。
大泉芭蕾舞团二百五十多人中,能上台参加公演的,约莫有五十多人。
若论高等科B班,他们都是训练多年,艺术技巧娴熟,又熟悉这研究所的风格和教授方法。
何况这种抓住把杆的起步练习,来回都是一种动作,自然能够顺利进行,品子弹奏钢琴,也只是如同平常一样动动手指而已。
她被野津指责了。
“对不起。”品子抱歉地说,“你是说快了点?是快了点吗?”
品子心想,不至于吧?她的表情好像被人突然袭击,有点掩饰难为情的样子。
“我只是有这种感觉罢了。你心不在焉,我有点着急。”
“哦,对不起。”
品子脸颊绯红,望着白色的琴键。
“没什么。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野津悄声地说,“就说跳舞吧,也是那样。不时会感到沉重,跳着跳着就喘不过气来。”
他这么一说,品子觉得自己的呼吸也真的急促起来,心扑通扑通地跳动。
野津的汗臭,更让品子感到窒息似的。
野津靠近过来,品子恢复了自我意识,这时觉得他的汗臭特别刺鼻。
两人舞蹈的时候,野津的汗臭有时还好,现在好像是旧的汗臭,格外刺鼻。野津平时还是经常换洗练习服的。大概现在是冬天,不勤换了吧。
“对不起,我注意点儿。”
品子讨厌臭味,冷不防地说了一句。
“过一会儿……”野津离开钢琴,招呼着说,“那么,拜托了。”
品子用力弹奏起来。合着学生的舞步声,自己的身子也在摇动,协调一致了。
现在离开把杆练习了。
正如音乐使用意大利语一样,芭蕾舞使用了法语。
野津用法语不断地命令学生变换舞蹈动作,他的法语随着品子的钢琴伴奏,似乎变得流利多了。品子弹奏着,仿佛也被野津的声音牵萦。
野津甜蜜的声音激越清脆,不断重复喊着“弯曲”、“立脚尖”,这些发音对品子来说,犹如在温柔的梦中旋荡。
野津时而用手,时而用嘴打着拍子。
听起来,这些声音好像梦中的回响,品子觉得学生的舞步声戛然远离了。她喊了一声“不行!”,看了看乐谱。
本来排练一个小时,由于野津热心,延长了二十分钟。
“谢谢,辛苦啦。”
野津来到钢琴旁,揩了揩额头。
品子强烈地感到了一阵新的汗臭味。她的鼻子如此敏感,大概是心力交瘁了吧。
“让排练场空闲一个小时吧。歇一会儿,一起练好不好?”野津对品子说。
品子摇摇头。
“今天不练了。我弹钢琴。”
一小时过后,继女学生班之后,应该是职员班排练。
品子回到暖炉边,门旁长椅上坐的两个前来观摩的女学生站起来说:“我们想要一份章程。”
“好的。”
品子把章程连同申请书递给她们。带着小学生前来的那位母亲也对品子说:“我也要一份。”
野津在排练场的镜子前练习独舞。
野津腾空跳跃,双脚在空中互拍,做交换打击和小跳打击。他的小跳打击漂亮极了。
在暖炉前,品子靠在椅子上,直愣愣地望着前方。
担任下个班课程的助理教师们也来到排练场,各自练习起来。野津离开排练场不过一会儿,就完全换了装,从里面走出来。
“品子,今天回家……我送你。”
“可是,没人伴奏呀。”
“放心吧。总会有人弹的。”野津把抱在手上的大衣穿上,说,“从对面的镜子看见品子的影子,也知道品子很难过。”
品子以为野津只注意他镜中的舞蹈,怎么会想到他竟留心着自己从远处映在镜中的脸色呢。
他们的车子朝着御成门的方向驶去,下了坡道,品子说:
“我想顺道到家母的排练场去看看。”
野津却说:“我有好些日子没见令堂了。我也去可以吗?”
于是,他把车子停下来。
“前些时候,记不得是哪天了,我见到令堂,她谈过女芭蕾舞演员是结婚好还是不结婚好的问题。令堂说不结婚好。我说还是恋爱好吧……”
记得有一回指导跳双人舞的时候,品子曾听野津若无其事地说过这样的话:两人的舞蹈如此合拍,究竟两人结成夫妻好还是成为恋人好,还是作为毫无关系的人好呢?
专心从事舞蹈事业的品子,突然介意起来,身体变得僵硬,动作也不灵巧了。她一拘谨,把身体托付给男子的舞蹈也就无法跳了。
女芭蕾舞演员以各种姿势将身体完全托付给男演员,诸如拥抱、托举、上肩或者抛接动作,等等。因此也可以说是用男女的身体,在舞台上描绘出爱的各种形象。
男主角甚至被看作“女主角的第三条腿”,充当骑士的作用。相反,女主角作为恋人的角色,则同男主角融合在一起,把“第三条腿”当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品子还不是大泉芭蕾舞团的名演员或首席女演员,可是野津就乐意挑选她做双人舞的搭档。旁人也认为,两人恋爱结婚是自然的趋势。
品子是个姑娘,野津也许比结婚更熟悉她的身体。或许品子多少已经属于野津了。
然而,对于野津,品子在某些方面感受不到他是男性。
许是舞蹈惯了,许是因为品子是个姑娘吧。
由于是个姑娘,品子的舞蹈很难表现出风流的情调,被野津一说,她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了。
两人同乘一辆车子,品子觉得比两人一起跳舞更不自在。何况今天她不愿让母亲同野津见面。
品子不愿让野津看见母亲忧虑的面容,或者烦恼的阴影。再说她总惦挂着母亲的事,想独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