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母亲的爱女与父亲的宠儿(第5/6页)

沼田听广播说完“现在报告新闻”,便关掉了收音机,然后说道:“朝鲜嘛……先生,斯大林自己说他是亚洲人,还说别忘记东方。”

四人乘一辆车从幸田旅馆出发。北见在四谷见附站前下了车。

汽车从赤坂见附驶到国会议事堂前的时候,矢木对沼田说:

“刚才你说让波子重返舞台,香山怎么样?他不能再度出山吗?”

“香山?让那个废人再度出山?”

沼田摇了摇头。他太肥胖,脑袋微微地动了动。

“说他是废人,太残酷啦。他现在怎么样了?”

“唷,作为舞蹈家,他可算是个废人吧……听说他在伊豆乡村当了游览车的司机。不过这是风传,我不清楚。那样的隐士,我可不感冒。”沼田回过头来说,“令爱和他已经没有来往了吧?”

“没有了……”

“这也很难说呀。”高男话里带刺地说了一句。

“那家伙真不好办。高男你也好好劝劝她吧。”

“这是姐姐的自由嘛。”

“舞台的人是没有自由的啊。特别是今后,对重要的年轻人……”

“不是沼田先生让姐姐那样接近香山吗?”

沼田没有回答。

车子沿着皇宫护城河向日比谷驰去。矢木像想起来似的说:

“对了,我在京都的旅馆里浏览一本摄影杂志时,看见竹原公司的照相机广告用了品子的照片,那也是你关照的吗……”

“不,那不是张旧照片吗。是竹原在您家的厢房住时拍摄的吧?”

“是吗……”

“竹原那里的照相机和双筒望远镜很受欢迎,行情可好啦。能不积极利用品子小姐做照相机宣传的模特儿吗?”

“这样做太过分了。”

“这种时候,人家不正想做得过分些吗。假使波子夫人能对竹原说几句就……”

“波子同竹原大概已经没有来往了吧?”

“是吗?”

沼田的话突然断了。

汽车从日比谷公园背角处向左拐,驶过了皇宫的护城河。

这里正是波子和竹原乘坐的车子发生故障的地方,尽管矢木理应还在京都,波子却非常害怕。那已是五六天前的事了。

沼田在东京站分手了。矢木乘上横须贺线的电车后,直到品川附近都没有说一句话,后来睡着了。抵达北镰仓的时候,高男才把他摇醒。

圆觉寺门前的杉丛上空,挂着一弯月亮。

月光躺在他们背后,他们沿着铁路线旁的小路徒步走去。

“爸爸,您累了吧?”

“噢。”

高男把父亲的皮包换到左手,然后贴近父亲。

长长的月台栅栏的影子在小路上延伸。走过这些阴影,民宅的罗汉松的树影便从相反的方向投落在铁路线上。小路变得更窄小了。

“一来到这里,我总有一种好像回到家里的感觉。”

矢木稍站了一会儿。

北镰仓之夜,恍如山村里的幽谷。

“妈妈怎么样……她又说要卖掉什么了吗?”

“这,我可不知道。”

“她不知道我今天回家吧?”

“啊,爸爸的信今早刚收到,是写给我的,我把它放在兜里边就出门了……如果在幸田旅馆挂个电话就好啦。”高男说话的声音也颤抖了。

父亲点点头说:“嘿,算了。”

他们走进了小路右侧的隧道。山脊像一只胳膊延伸过来,人们把它挖通,形成一条近道。

在隧道里,高男说:

“爸爸,听说有人要在东大图书馆前立一尊阵亡学生纪念像,大学方面不同意。我是想见到您就告诉您这件事的。雕刻已经完成,原定十二月八日举行揭幕式……”

“唔,好像以前也听说过。”

“以前我说过的。汇集了阵亡学生的手记,出版了《遥远的山河》和《听吧,海神的声音》,还拍了电影。从‘不许重复海神的声音’这个意义上说,纪念像恐怕也要取名‘海神的声音’吧。有点像‘不许广岛事件重演’,是和平的象征,充满了悲伤和愤怒……”

“唔,大学方面的意见是……”

“好像是要禁止。据说大学当局拒绝受理日本阵亡学生纪念会寄赠的塑像……理由是这尊塑像不仅是以东大学生,还是以一般学生和群众为对象的;再说按东大的常规,在校园内立纪念像,只限于在学术上和教育方面有重大贡献的人。实际上,这尊塑像有非常深刻的含义,也是校方不同意的原因吧。这是一尊随着时势而变化的象征性塑像,假如再次出现要学生上战场的局面,大学校园里立着一尊带有反战情绪的阵亡学生的塑像,那不就难办了吗。”

“唔。”

“但是,我觉得校园是阵亡学生灵魂的故乡,把他们的墓碑竖立在校园里是合适的。听说英国的牛津大学、美国的哈佛大学也都立有这种纪念碑。”

“噢……阵亡学生的墓碑已经竖立在高男的心中了吧。”

隧道的出口处滴下了来自山上的水滴。远处传来悠扬的舞曲声。“她们还在练呢。每晚都排练吗?”

“嗯。我先去告诉她们一声。”高男说着向排练场跑去。

“我回来了。爸爸回家来了。”

“爸爸?……”

波子在排练服上披着一件大衣,脸色煞白,险些倒下去。

“妈妈,妈妈。”品子搂住波子,支撑着她,“妈妈,怎么啦,妈妈?”

她搂抱似的把母亲扶到墙边的椅子上。

品子坐到母亲旁边的椅子上,母亲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把头埋在女儿的怀里。

品子用大衣裹住母亲的身体,左手放在母亲的额上试了试。

“真凉啊。”

品子身穿黑色紧身衣,脚蹬芭蕾舞鞋。排练服也是黑色的,腿脚全露了出来,短下摆饰有波纹皱褶。波子是一身白色紧身衣。

“高男,把唱机关上……”品子说。

“都是高男给吓的。”

高男也凝望着母亲的脸。

“我哪儿吓她了。不要紧吧?”

高男望了望品子。姐姐颦蹙眉头,她那双眼睑使高男想起兴福寺的沙羯罗的眉梢。的确很相似。

品子将头发紧紧束起,用发带系上。排练要出汗,她和妈妈都没有施白粉。

品子满面通红,吓得连脸颊泛起的玫瑰色也变成白色,闪烁着格外澄明的光。

波子睁开了眼睛。

“已经好了。谢谢。”

波子要坐起来,品子搂住了她。

“您再安静地歇一会儿吧。喝点葡萄酒好不好?”

“不用了,给我一杯开水吧。”

“好的。高男,请倒一杯开水来。”

波子用手掌擦了擦额头和眼帘,端端正正地坐起来。

“不停歇地跳,然后按阿拉伯风格的乐曲刚站定,这当儿,高男突然跑了进来……就觉得头晕眼花,我有点轻微贫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