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婆(第6/7页)

出了门还没走五十米远,后边就传来木屐嗒嗒触地的声音。他俩回头一看,是店里的小伙计,扛着一把伞追来了。“送伞来了?”“是的,管家说快下雨了,请您带上伞。”“那为什么不给客人也带一把?”阿泰接过那把伞问了句。小伙计挠挠头,不知如何回答,鞠了个躬就跑回去了。真的要下雨了,天空中的乌云黑沉沉的,云的缝隙间透出的光线好像钢柱,看着有些阴森可怕。二人看着这天色,内心不由得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也不再交谈,只快步走。阿泰走得慢,过一会儿就得小跑几步紧追,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后来实在追不上,就放任新藏先走,他自己拿着伞慢悠悠跟着后面,同情地看着前面的同伴。走到阿敏和新藏看见巨眼幻象的地方,也就是第一道桥左拐的地方,一辆人力车从阿泰身边飞驰而过。阿泰看见车上的乘客,立刻尖声唤住走在前面的新藏。新藏不耐烦地停住回头说:“干吗?”阿泰追上前来急急地问:“你看见刚才人力车上那个人没有?”“看见了,戴着墨镜,比较瘦的一个男人。”新藏说完又要走,阿泰前所未有地郑重地说:“你听着,那人是我们家的大主顾,叫键惣,是个证券商,我猜可能就是他要娶阿敏做小妾。没啥依据,我就是感觉。”新藏心不在焉地说:“还能就凭感觉?”他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阿泰举起伞指着前面:“也不全是感觉,你看前面,那车停在阿岛婆家门口了吧?”说完看着新藏,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得意表情。新藏望去,果然是真的。那车停在垂柳下,车夫正在悠闲地休息。见此情景,新藏的表情有点变化,但还是那样郁闷。他有点烦躁地说:“可是,来找老婆子算财运的证券商,有很多吧?不只是键惣一个人吧?”说着两人来到阿岛婆家隔壁门前,阿泰也不再申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环境,以保护者的姿态和新藏并肩走过阿岛婆家门前。只见那门前除了有辆车外,与平日没什么区别。车就在眼前,耳朵后面别着“金蝙蝠”香烟的车夫在看报纸。地上有车轮印,从隔壁家门前到下水道前粗粗的两道儿。阿岛婆家的木格窗、木格门,以及里面隔扇的老旧颜色,都毫无变化,还是那样阴森寂静。不仅看不到阿敏的身影,连她常穿的那身蓝底白花衣服的袖子也看不到。慢慢穿过阿岛婆家门前的两人,不再那么紧张,但什么都没看到,让他们感觉很沮丧。

来到阿岛婆家另一边隔壁的杂货铺前,二人看到店门上方挂着一排红灯笼,灯笼上有蚊香的字眼。店门口摆着浅草纸、棕刷、洗头粉等杂货。门口站着一个人正在和老板娘说话。好像是阿敏。没错!他俩对视一眼,快速走进杂货铺里。阿敏一看到他们二人,本来苍白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红。可是当着杂货铺老板娘的面,她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好强压住内心的激动,轻轻哎呀地惊呼一声。这时,阿泰镇定地抬手扶了扶帽檐,上前搭话:“您母亲在家吗?”“在呢。”“那您在这是做什么呢?”“客人要用白纸,我来买……”阿敏话没说完,屋外好像一下子就暗下来,雨丝携着一道白光掠过门口的大红灯笼,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响起,连柳叶好像都被震慑住了。阿泰随着雷声迈出店门一步说:“那请您给传个话,我想请您母亲给掐算一下,刚才我在门口喊了几声,没人答应,我还以为没人呢。原来您在这偷懒闲聊呢!”说完瞥了瞥阿敏和杂货铺老板娘,开玩笑似的说。什么都不知道的老板娘没看出来阿泰在演戏,赶紧催促阿敏:“阿敏,快回去吧。”然后去收大红灯笼,免得被雨淋湿了。阿敏跟老板娘说了再见,便紧跟新藏和阿泰出了杂货铺。三人过阿岛婆家门而不入,借着雨伞的遮挡,直冲第一道桥奔去。在这短短的一刻,不用说性命攸关的新藏和阿敏,就连平日大大咧咧的阿泰,也觉得到了关键时刻。他们默不作声地前行,走到岸边,丝毫没注意到雨有多大。

到了石狮子那里,走在前面的阿泰回身说:“到这儿就安全了。找个地方躲躲雨,顺便歇口气吧。”三人挤在一把雨伞下,穿过散落的石料堆,来到岸边一个工地的工棚。雨越下越大,遥望对岸已是雾茫茫一片。工棚也挡不住雨,三人还得挤在雨伞下躲雨。他们在一块做门柱用的花岗岩石料上坐下,新藏立刻说道:“阿敏,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说话间,一道刺眼的闪电劈下来,紧跟着一声穿越云层的雷声滚滚而来。阿敏低埋着头,不敢起身。雷声过后,她抬起苍白的脸,不知望向雨中的何处,静静地说:“我已经决定了。”听到这话的新藏脑海里清晰地闪现着“殉情”两个大字。坐在中间撑着伞的阿泰没明白他们的意思,只好鼓励他们说:“喂!不要认输啊。阿敏也是。这是关键时刻。你家那个客人就是键惣吧?想娶你做小妾的就是他吧?”听到阿泰这样问,阿敏如梦初醒,明亮的眼睛盯着阿泰气愤地说:“对,就是他。”“你看,我猜就是吧?”阿泰得意地望向新藏,随即认真地说,“阿敏,这会儿雨下得正大,键惣怎么也得在你家待二三十分钟。你先说说我的计划怎么样了?如果计划完不成了,那也得是我们男人往前冲。我这就去你家,去跟键惣摊牌。”阿泰说得斩钉截铁,让新藏觉得内心充满力量。雷声更大了,伴随刺眼的一道道闪电而下的是越来越大的暴雨。阿敏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凄美而冷峻,颤抖着双唇说:“计划败露了……一切都完了。”然后在这漏雨的工棚里,伴随着雷雨交加的声响,阿敏用细弱而清亮的声音,喘息着断断续续讲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听罢,新藏和阿泰明白计划确实是彻底败露了。

最初,阿泰听新藏说阿岛婆的秘密是让神灵附身在阿敏身上以得到神旨,那时就想到了一个计划:让阿敏假装被神灵附体,然后借机惩治老太婆。于是就在请阿岛婆掐算的时候,悄悄将计划给了阿敏。阿敏当时虽然觉得这个计划有点危险,但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下定决心试试,于是第二天就给了阿泰答应的回信。然后,到了当天晚上十二点,阿岛婆在竖川洗澡后又要请婆娑罗神了。要是你知道她是怎么请神的,就会明白这个计划的不可行之处。那是人们无法想象的方法。请神的时候,阿岛婆粗暴地命令阿敏只裹一条浴巾,将其反剪双手吊起来,弄乱头发,关掉灯,跪在屋子中央面向北方。她自己也不穿衣服,左手点蜡烛右手拿镜子,站在阿敏面前念咒语,边念边用镜子戳阿敏……对一般女子来说,面对这样可怕的折腾肯定会晕过去。随着咒语一声比一声大,老太婆拿着镜子逼近,直至将阿敏逼倒在地。这还没完,之后老太婆会像虫子一样趴在阿敏的胸前,继续让阿敏盯着蜡烛照着的镜子。不一会儿,婆娑罗大神就会悄无声息地附身了。阿敏变得目光呆滞、手脚不停抽搐,在老太婆连连逼问下,阿敏把所有的都说了。那天晚上也是一样。阿敏遵守与阿泰的计划约定,表面假装呆愣,内心一直暗暗警惕。她打算看准时机假传神旨,叫老太婆不要妨碍她和新藏的恋情。她打定主意,对老太婆的连连逼问不作应答。然而,不知怎么的,凝视镜子中的烛光久了,心神还是有些动荡了,甚至有些忘却一切。老太婆的咒语紧锣密鼓地念着,像蛛网一样包围着阿敏的心,而镜面吸引了阿敏的目光,放出诡异的光彩,将她拉入梦幻般的境地。不知过了多久,阿敏完全不记得当时的情景。一夜过去,阿敏的苦心毫无结果,还是被老太婆知晓了。微弱烛光下,各种大小形态各异的黑蝴蝶画着圆圈飞上了天空。镜子不见了。阿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