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节(第3/4页)

那狭长的、充斥了啤酒味道,为五月节的举办而刚粉刷过的餐厅里,与以往相比,气氛意想不到地热烈非凡。

一张拐着直角的长条桌上,在较短那一边的上座位置,坐着莫拉维茨、顾尔高和校长。让走进来的他们感到吃惊的,是基津达伊坐在校长的右手边。城市的财务总长坐在体育老师和绘画老师的中间,他的儿子坐在他的对面,他是他们的同学。在他父亲的注视下,他一声不吭,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紧绷着;他时不时要溜到另外一间酒屋里,并不坐下只是站着,把将近半升的一盏水果白酒一饮而尽。后来令他父亲惊奇不已的是——整晚他都不曾见到儿子碰过哪怕是一杯酒——所有的醉酒症状在午夜时分同时涌现出来,他的儿子始料不及地摔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在这一派混乱中,有人给出了一个出发的信号,于是大家把男孩放在担架上,大部队熙熙攘攘地撤退了。

留下来的几个人——基津达伊;那位严酷的君王顾尔高,他在这所有人都亲密无间的场合里,始终以他的各种尊贵姿态,在自己与毕业了的学生们之间维持着他的威严;以及莫拉维茨——在长条桌上座的一端靠拢在一起后,向留下来的学生们发出可以坐到他们身边来的准许。埃尔诺整个晚上都一言不发地坐在寡语的顾尔高旁边。当小团体和几个顽固、兴高采烈的同学受邀于莫拉维茨,推推搡搡并不情愿地挪到另一拨醉汉注的旁边落座时,埃尔诺起身离开了餐厅。

关于这次五月节,不仅是在学校非正式记录的年鉴中被谈论了好多年,也成为这座城市的一次令人难以忘怀的活动。人们普遍地认为这是这所历史悠久又知名的学校一次最成功的毕业晚宴。

出于避暑的考虑,教师们在下午很早的时候就和学生们一起出了城,来到被灯笼装饰的富尔察阴凉的院子里。只是没过多久,撕裂的天空就把他们从院子里驱赶进了餐厅。这让人喘不上来气、有霉臭味道的餐厅不可思议地、极快速地、成功地让那些只是偶尔小酌的人也在这个酒精弥散的氛围里努力想把自己灌醉,以至于按理说本该是用餐和致辞都同样重要的晚宴,最终在一群喝高了的人的一片杂乱中消散不见。高温下,酒精对人们的思维能力产生了极大的损害。自我感觉尤其好的基津达伊把整个年级所有将轮到去前线的年轻人都招到自己跟前——摸一摸他们的肌肉,用鼓励的话提醒他们被缩短了的战前训练——他提起独臂小子。

“是男孩普洛高乌艾尔的主意。”——他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独臂小子普洛高乌艾尔在哪儿?”

迪波尔礼貌地,以双臂普洛高乌艾尔的名义,多次告诉他:哥哥应该是留在了母亲的病榻前。当这个解释不留一点痕迹地在微醺的基津达伊的意识中消失殆尽——法官几分钟后又固执地追问起独臂小子普洛高乌艾尔来——迪波尔不再做声了。他们自己也聊起劳约什,说他八成是被恶劣的天气挡住了。暴雨天里独臂小子总会躺在床上,然后把一个个的枕头叠在脑袋上面。

“也可能是别的原因。”阿贝尔不安地说。

迪波尔好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午夜过后,屋子基本空了。他们开始执着地饮酒。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喝酒经验,然后发烧得厉害的阿贝尔的行为举止开始反常地大声起来:他敲打桌子,要求大家听他说话。迪波尔没好脾气地沉默着,偶尔预警地四处张望,像是在找谁,然后又朝着杯子低下头去。贝拉欺负着顾尔高。他坐到顾尔高对面,隔着桌子不停地探过身去,眼神涣散,用一个没有好好用功却极渴求知识的学生的谦卑声音,不停盘问起有关塔西佗的课文中的几个部分。阿贝尔站起来,手里举着杯子,狂热地诵起了诗。不过并没有人关注他。

快三点的时候,他们走到院子里。院门口站着一个模糊的影子,提一盏手提灯,拿着一柄巨大的弯头手杖,那手杖比他的身影还要高。他正低声和房东说话。他慢慢朝他们走了过来,把提灯高高举起,每走一步,他那巨大的手杖就画出一道高雅的弧线。

“你们在这里,”他说,然后停下了脚步,用灯照向他们的脸,“我来找少爷们。是我前线的战友——普洛高乌艾尔少爷要求我走上这一趟夜路。”

现在他们认出了他。他们站在他面前,很是困惑。那是鞋匠。

“准确地说我是来找普洛高乌艾尔少爷的。”鞋匠说。即使是在这样的场合,鞋匠也以他一成不变的特有腔调讲着话。“当然,如果我准确地理解了那些话的意思,这信儿也是带给所有的少爷们的。”

迪波尔向前走了一步:

“泽高尔高先生,我的母亲怎样了?”

鞋匠提着灯,握着手杖,慢慢地把身体转向迪波尔。他点头的动作好像在感谢一个关切的问题。

“有爵位的夫人,”他满意地说,“与周遭的事情相比,一如既往地好。晚间,她的状况无可否认地好转起来。下午时候,她看上去似乎还很虚弱。她曾那样的虚弱,以至于五点左右,普洛高乌艾尔少爷找人把我叫到有爵位的先生们的家里,一旦有任何需要时让我可以在那里待命。我想说,普洛高乌艾尔少爷以极大的自我奉献精神,一整天都在照看他生病的母亲,基本上没有离开过她的床榻,一直在看着她。下午,有那么一刻,有爵位的夫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普洛高乌艾尔少爷有机会来到另一个房间里找我。我一直在那里候着。他把一只手指压在嘴上,然后摆摆手,表示那令人伤感的事情正在临近。但是,晚上突然发生了令人欣慰的转折,神显然又将健康还给了有爵位的夫人。”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感谢上帝。”

他把提灯放在身旁的地上,两只手都握在了手杖上。

“这是一个舒适的夜晚。遗憾的是,行走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一件容易事了。但是,普洛高乌艾尔少爷的恳求打动了我,让我无法拒绝。他提出,由他出钱雇一辆车送我过来。但是我宁愿步行。因为以我卑微的地位,我更适合走路。耶稣的圣徒们也总是自己行走。虽然这样一来,这消息也许迟了几分钟才被带到,但是与永恒相比,几分钟又算得了什么呢。”

“您带来了什么消息,泽高尔高先生?”迪波尔问。他已经浑身战栗: “您快说啊。”

“遵命。”鞋匠慢慢地说,好像一架机器,运行起来人力便无法再将其阻止。“是一件令人喜悦的事。洁净的时刻正在临近。特别是对少爷们而言。我的恩人,上校先生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