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第2/7页)

独臂小子忘我地导演着。他用简明的词语布置任务,然后立刻设计场景。他们扮演法官、士兵,表演家庭关系、征兵检查、教师会议、沉船上的驾驶舱。他们执迷在孩子们与生俱来却又被遗失了的表演天赋里,在这唯一的补偿中,也只有通过这样的表演,在那遗失的世界中还可能有一点点是他们的。这个世界深藏在各种为人所知的表象的背后。阿贝尔相信,他有的时候仍然能记起一些那个世界的词语和场景。

当他们彼此面对面地站着,穿着“戏服”,远离了城市,在这用钥匙锁起来的房间里,浸在炉子与烟草的酸腐的烟雾里,在两支蜡烛忽忽闪闪的光线里,在四处堆放的偷来的东西中间,这个被捆绑在一起的小团体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将他们捆绑在了一起,他们只是感觉到一股胁迫的力量:有时,在游戏的两句话之间,他们会陷入沉默,然后长久地、呆呆地看着彼此,好像最终得要搞明白,他们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在一起,为什么这样玩,为什么活着?而在这样的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是苦涩的无聊。阿贝尔会提议一起玩“突击”的游戏。埃尔诺和独臂小子从房间里退出去,然后他们三个穿上戏服,把他们自己交付给隐秘的轻松与舒适感。埃尔诺重重地敲响了门。任务是这样的:用他们词汇库里的所有词汇解释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在一起,他们在这里干什么。埃尔诺和独臂小子代表外面的世界来进行审问。他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称谓或身份。可以是老师,可以是秘密警察,也可以是军人、宪兵,或者最简单的,是闯到这里来的父亲们,他们审问这些“下人”——阿贝尔坚持使用这一个称谓——到底在这里干什么?格仑家的男孩们一直很神秘。无法清楚地知道他们在自己家里做些什么。

埃尔诺来提问。独臂小子立正地站在他的身后,好像学校总管站在校长的身后,士兵站在中尉的身后,或是一个没有那么厉害的成年人——比如幸灾乐祸的叔叔——站在爸爸的身后。埃尔诺戴着帽子,挎着贝拉的竹手杖,戴着贝拉的鹿皮手套,在房间里来回走着。他时不时地摘下眼镜,用两根手指捏着它,然后举到眼前擦拭。“需要声明的是,”他说,“人赃俱获的事实证据显示,学生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没有得到家长、老师、长官、行政和军政界的领导们的许可下,甚至违规犯法地蓄意反叛,离开城市,将自己锁在一个名声并不好的温泉疗养区的旅馆房间里,吸烟,喝酒,长达几个小时地单独待在这里。不管谁来到这里,都会意识到这里的情景非常特别。”

“普洛高乌艾尔,请你站起来!且不说你在学业上的进步是多么令人遗憾地微乎其微,当然,必须承认最近一段时间里你在学校的表现确实让人无可非议。但是现在,我不得不遗憾地说,我在这里看到的这些情况,都是违背校规的严重事实。这是什么?朗姆酒。这一瓶呢?白酒。这一盒呢?东海鲱鱼罐头。我看到了什么,鲁扎克注?请起立。是我猜错了么,如果我假设这个咖啡豆来自你父亲的食品店?”

贝拉站起身,玩弄着他的手套。

“是错了。从食品店我只偷了钱。咖啡是我用偷的钱从别处买来的。”

从一个质询到下一个质询。埃尔诺的讯问很细致,在形式上也完美无缺。没有人推脱。他们都自愿承认了物品的来源。劳约什望向埃尔诺,眼里带着怒意。埃尔诺用慢节拍的盘问步步紧逼,把最锐利的问题丢向阿贝尔和贝拉。

“请住口,普洛高乌艾尔。我有话要单独与你说。这算什么,这个小丑服装?你们就是这么在准备考试么?爸爸们都在前线浴血战斗,你们就是这样在为人生做准备么?”

“我很抱歉,”阿贝尔说得很坚定,“我们并没有在为人生做准备。”

埃尔诺点了两支蜡烛放在桌上,然后坐了下来,礼貌地向独臂小子指了指座位。

“这是什么废话?”他说,“如果不是为了人生,那是在为什么做准备?”

“我们根本不曾准备,长官。”阿贝尔平静地说,“这正说到了问题的关键。我们所努力的是我们不要有所准备。生活正在为什么而做准备,那是生活的事情。我们肩负的任务完全不同。”

“完全不同。”贝拉附和道。

“闭嘴,鲁扎克。住口吧,用偷来的钱去买咖啡豆的人。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我们的任务,”阿贝尔用在学校里回答问题的声音答道,“是维护我们的团结。我们是一个小团体,请注意。成年人的所作所为与我们毫不相关。我们也不需为此负责。”

“说得有些道理。”独臂小子说。

“你离开了这里,结果被截掉了一只胳膊,”阿贝尔回敬道,“你要为此承担责任,因为那个世界是你认同了的。很多人因为你而死去。很多人也因为埃尔诺的父亲而死去。拙见是,所有人都要为自己所认同的事而负责。”

“你们很快也要被征兵了。”埃尔诺冷冷地说,“到那时你们还这样讲吗?”

“到时候我们当然就不这样说了,我们也都将对此负责。但至少到那时为止,我还不需要知道他们的世界的规则。也不需要上音乐课,不需要上这堂我刚用一张假的假条逃开了的课。我也不需要知道剧院的墙根是不可以公开撒尿的。也不需要知道世界大战。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这里的原因。”

“我明白了。”埃尔诺说,“那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

沉默无语。贝拉望着他的指甲。迪波尔卷着烟卷。

“我们在这里,身处在他们的事情里。”阿贝尔说,“你还不明白吗?我痛恨他们教我变成的这样子。我不相信他们所相信的。我不敬重他们所敬重的。我总是孤单一人和姨母在一起。现在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是我不想和他们一起生活。我不想吃他们的食物。所以我在这里。因为在这里,我才能破坏掉他们的那个规矩。”

“他们?他们是谁?”埃尔诺问道。

他们这时同时叫喊道:

“比如锁匠。”

“或者律师。”

“老师,面点师,随便是谁。”

“所有人,所有的人。”

他们语无伦次地叫嚷。贝拉扯着嗓子吼着。阿贝尔站到了床上:

“我告诉你们,”他喊道,“我们必须逃走。骑自行车或者骑马。现在就动身,穿过这片森林。”

“骑自行车没办法穿越森林。”迪波尔回答得很专业。

但是他们也感到已经离问题的实质不远了。也许,他们现在就触碰到某个秘密的所在。阿贝尔狂热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