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2/4页)

“我希望咱们快开始吃饭吧,”弗里德里克·维尔库说,“我快饿死了……”

她向我投来不安的一瞥,似乎后悔把我领进这所房子,让我不得不陪着这个女人和她的儿子。

“咱们在外边吃吧!”维尔库夫人建议。

“您这主意妙极了,妈!”

对自己的妈妈用尊称,而且口气这么亲热,我感到吃惊,不过这倒跟他腕上的粗手镯挺协调。

穿白上衣的男人正等在客厅门口。

“夫人,一切都准备好了。”

“我们就来,于连。”维尔库用响亮的声音说。

“阳伞支上了没有?”维尔库夫人问。

“支上了,夫人。”

我们穿过大草坪。希尔薇娅和我落在后面一点走在一起。她对我投来一个询问的目光,似乎怕我想溜掉。

“我很高兴您请我来,”我对她说,“很高兴。”

但她好像并未完全放心。也许是担心她丈夫的反应,她用一种有点儿轻视的眼光观察他。

“希尔薇娅告诉我您是摄影师,”维尔库边打开栅栏门边说,他让他母亲先走进去,“要是您愿意的话,我可以给您一些工作……”

他宽容地赠给我一个微笑。

“我们和一个朋友正在干一桩重要的事业……我们会需要商品说明书和特殊的照片……”

虽然他说话的口气好像是想给地位低微的人施舍他的帮助,我的目光却离不开他手腕上吊着的镯子。如果他所谓“重要事业”是跟这又大又粗的手镯一个类型,那么除了倒卖美国汽车这种勾当,大概不会是别的吧?

“他并不需要你给他找工作。”希尔薇娅生硬地说。

就在小楼的对面,穿过马路来到河边,维尔库推开一道白色的栏杆,上面写着:“英格兰人大道十四号,私人浮桥。弗里德里克别墅。”

他母亲转向我:

“您可以看到马纳河的美景……我肯定您会拍照片的……”

我们走下了几节在岩石上挖成的台阶,它的红颜色使我觉得这一定是人工的。然后我们来到一个非常宽敞的浮桥上,一个白绿条纹相间的布阳篷支在那里。一张桌子上摆着四份餐具。

“请坐在这儿。”维尔库夫人对我说。

她对我指着一个可以看见马纳河水和对面河岸的位置。她自己坐在我的左边。希尔薇娅和她丈夫则坐在桌子的两头,希尔薇娅在我这边,维尔库在他母亲那一边。

穿白上衣的人在别墅和浮桥之间跑了两趟,给我们端来了生拌菜和一大条冷鱼。由于天气热他流着汗。每次他跑完一趟维尔库都要对他说:

“过马路的时候小心点儿,于连,别让汽车撞着……”

但是于连并不理会他的劝告,总是拖着脚步走开。

我观察着四周。阳篷为我们遮住了太阳。阳光射在马纳河棕色的静止不动的水面上,像那天我们从河滩走出来时一样,给河水一种透明感。对面是施尼威山坡,山脚下绿树丛中露出一座座庞大的茅草房。紧靠河边的地方却有许多现代化的豪华别墅,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那里住的都是巴黎中央菜市场的退休经纪人。

我们在遮住骄阳的弗里德里克别墅的浮桥上吃午餐。它无疑是附近最大、最豪华的浮桥,就连右边二十米开外的“蓝亭”饭店与此相比也显得寒酸。是的,弗里德里克别墅浮桥和马纳河的景色形成奇异的对照,和这些柳树、静止的河水、供人垂钓的河岸形成奇异的对照。“您喜欢这个景色吗?”维尔库夫人问我。

“非常喜欢。”

真是奇怪的对照。我觉得像是从南方蓝色海岸搬来了一小块飞地摆在巴黎郊区,就像加利福尼亚的亿万富翁把中世纪的城堡一砖一石地叫人搬到他们的国家一样。浮桥前面的岩石让我想起加西斯附近的地中海小海湾。我们头顶上的篷伞带着摩纳哥式的豪华,放在W·维恩曼的影集里也毫不逊色。它也让人想起威尼斯的“丽都”夜总会。当我看见浮桥旁边停着一艘克里斯·克拉夫特快艇时,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那是您的吗?”我问维尔库夫人。

“噢不,是我儿子的。这个蠢家伙就爱开着它在马纳河上兜风,可这是禁止的。”

“妈,别那么刻薄呀……”

“不管怎么样,”希尔薇娅说,“克里斯·克拉夫特根本开不起来,水里尽是淤泥。”

“你说得不对,希尔薇娅。”维尔库说。

“这条河简直就是沼泽……如果您去滑水,滑水板会陷进泥里,像被水母缠住一样,那时候您就会在河里动弹不得。”

她说这话的口气斩钉截铁,眼睛不眨地盯着维尔库。

“你这是说傻话,希尔薇娅。在马纳河上当然可以开游艇,也可以滑水……”

他好像被触在痛处了,一定是把克里斯·克拉夫特看得很重。他对我转过脸来说:

“她自己宁愿去破破烂烂没人收拾的河滩……”

“没那事儿,”我说,“那些河滩一点儿不破,我还觉得挺美呢!”

“真的吗?”

他看看我,又看看希尔薇娅,似乎想看出我们俩之间的默契。

“是的,开游艇兜风是蠢事,”维尔库夫人说,“你还是把它卖掉吧。”

维尔库不作声了,他点燃一支烟,看样子在赌气了。

“您说说,在这一带找到了哪些河滩?”维尔库夫人问我。

太阳照在河水上金光粼粼,她眯起了眼睛,然后戴上一副深色的大墨镜。

“您想拍的是那些河滩,对吗?”

她那母狮一般的面孔,她的大墨镜,还有午餐时喝下去的威士忌,本来可以使她看来很像一个在艾登罗克9度假的美国贵妇。然而,无论是她还是我们身旁这些岩石、游艇、浮桥上的遮阳篷,虽然都是蓝色海岸不可缺少的点缀,却就是和蓝色海岸有那么一种区别。维尔库夫人和马纳河的风景协调一致,她和这景色有相似之处。也许是因为她沙哑的嗓音?

“是的,我是在找河滩拍照。”我回答她。

“我小时候常去一个河滩,在雪尔那一带。它叫作马纳河上的古耐河滩……号称‘小多维尔’10……那有细沙和帆布帐篷……”

那么说她是在这儿长大的了?

“可是这些已经不存在了,妈妈。”维尔库说着耸了耸肩膀。

“您去那儿看过了吗?”维尔库夫人不理会她的儿子,继续问我。

“还没有。”

“我相信它一定还在。”维尔库夫人说。

“我也相信。”希尔薇娅迎着丈夫的目光大胆地说。

“在茹安维尔还有一个叫贝莱特罗的河滩……”维尔库夫人又说。

她思索了一会儿,扳起手指头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