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2/3页)

吃甜点的时候,我的不安更加重了。尼尔向希尔薇娅歪过身子,用食指扫过钻石,说:

“嘿,还带着那块石头哪?”

“您这土话是在摩纳哥学校里学的吗?”我问他。

他眯起眼睛,目光中带着一种强硬的神情。

“我不过是问问您的太太是不是还带着石头。”

原先那样和蔼的他一下子竟变得咄咄逼人。也许是因为刚才吃饭时喝多了吧。芭芭拉显出有些尴尬,她点燃了一根香烟。

“就算我太太带着一块石头,”我对他说,“可这块石头您买不起。”

“您这样认为吗?”

“我敢肯定。”

“您凭什么这样想?”

“一种直觉。”

他爆发了一阵大笑,随即眼光温和下来。现在他用一种开心的表情打量我。

“您生我的气了?我只不过想开个玩笑,一个不高明的玩笑……对不起。”

“我也一样,开了个玩笑。”我对他说。

一阵沉默。

“既然你们都是开玩笑,”芭芭拉说,“那么,就什么事也没有啦。”

他一定要我们喝一种不知是李子还是梨子酿的餐后酒。我把杯子举到唇边,假装吞了一口。而希尔薇娅则一饮而尽。她一直没再开口说话,两只手神经质地来回搓着她的那块“石头”。

“您也生我的气了?”尼尔用谦卑讨好的口气问她,“是因为石头的玩笑?”

他又恢复了轻微的美国口音,于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他身上有一种可爱的腼腆。

“我请您原谅。希望您忘掉那个愚蠢的玩笑。”

他双手合在胸前,做出孩子求饶般的表情。

“您原谅我吗?”

“我原谅您。”希尔薇娅说。

“我真心为这个石头的玩笑而后悔……”

“石头不石头的,我并不在乎。”希尔薇娅说。

这回轮到她带出了巴黎东区的那种拖腔。

“他经常这样吗?”她用指头点着尼尔问芭芭拉。

芭芭拉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

“有时候这样。”

“那您用什么方法让他恢复正常呢?”

这个问题落地有声,像铡刀一样锋利。尼尔大声笑了起来。

“多可爱的女人!”他对我说。

我十分不自在,大口喝了一口酒。

“现在怎么来结束这个晚上呢!”尼尔说。

这正是我预料的。我们的灾难还没有到头。

“我认识戛纳一个非常愉快的地方,”尼尔说,“我们可以到那儿喝一杯。”

“到戛纳?”

尼尔友好地拍拍我的肩膀。

“嗨,老伙计,不要这副脸孔嘛……戛纳并不是一个放荡的地方呀……”

“我们得回旅馆去,”我说,“我在等一个午夜的电话。”

“得了,得了……您到戛纳自己给他打电话吧……您别把我们扔下呀……”

我绝望地向希尔薇娅转过身去,她毫无表情。但是最后她终于帮我说话了:

“我累了……我不想在夜晚坐汽车远行……”

“坐汽车远行?到戛纳?别逗我了……你听见了吗,芭芭拉?到戛纳是坐汽车远行……到戛纳,他们还觉得远……”

不能再说什么了,不然那声音就会像机床的锻锤一样响个不停:“到戛纳,到戛纳……”如果不顺从他们,他们还要粘得更紧。为什么有的人简直和口香糖一模一样?你尽管在马路边上蹭,想把它们从鞋跟上蹭掉,却完全无济于事。

“我向你们保证十分钟就到戛纳……这个钟点开车快得很……”

不,他根本没有喝醉的样子。他说话的声音很柔和。希尔薇娅耸了耸肩膀。

“要是你们坚持,就到戛纳去吧……”

她保持着冷静。她几乎令人觉察不到地对我挤了挤眼。

“我们要谈谈钻石的事,”尼尔说,“我想我已经为你们找到了买主。是不是,芭芭拉?”

她只是微笑不答。

穿白制服的侍者在桌子中间变换着位置,我不明白他们怎么能用如此稳定的步子走路。在玻璃窗后面,尼斯的灯光似乎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我们向海上飘去,我们周围的一切都在摇动。

坐进汽车的时候,我对尼尔说:

“我真的希望您把我们送回旅馆……我不想错过那个电话。”

他看了看表,随即脸上展开了舒心的微笑。

“您不是等夜里十二点的电话吗?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您再也没有任何借口离开我们啦,老伙计……”

希尔薇娅和我坐进汽车后座。芭芭拉啪的一声关上了她的金质烟盒。她向我们转过身来:

“你们有烟吗?”她问,“我可是一支也没有了。”

“没有,”希尔薇娅不客气地回答,“我们没有香烟。”

她抓住我的手,紧贴在她的膝盖上。尼尔开动了汽车。

“你们真的要带我们去戛纳?”希尔薇娅问,“戛纳没劲透了……”

“您在给并不了解的事下结论。”尼尔用辩护的口气说。

“我就是不喜欢夜盒子嘛!”希尔薇娅坚持说。

“可是我并不带你们去夜盒子呀!”

“那去哪儿?”

“我要让你们吃一惊。”

他并未像我担心的那样把车开得很快。他打开收音机,把音量放得很低。我们又一次经过水上俱乐部和维吉埃公园的白房子,来到了海港。

希尔薇娅捏紧了我的手。我向她转过身,用胳臂朝汽车门指了一下,想让她明白在红灯那儿我们就下车。我觉得她明白了,因为她点了一下头。

“我非常喜欢这支曲子。”尼尔说。

他放大了收音机的音量,对我们转过身说:

“你们也喜欢吗?”

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回答。我在想着等会儿要经过的去戛纳方向的路线。在阿尔贝一世公园那儿肯定有个红灯,或者再过去一点儿,在英格兰人大道那儿。对我们来说,最好是在英格兰人大道下车,然后隐入大道旁边的任何一个小巷,因为是单行车道,尼尔没法开进去追我们。

“我没有香烟了。”芭芭拉说。

我们已经到了加西尼码头。他停住了车。

“你要我们下去买烟吗?”尼尔问。

他转过身来问我:

“您不介意下去为芭芭拉买烟吧?”

他把车掉了个头,停在双艾码努尔码头的起点。

“您看见岸上的第一家饭馆了吗?就是加拉克饭馆……门还没关……您向他要两包格拉文香烟……他们要是不痛快地给,您就说给我买的……加拉克太太还在我穿裤衩的时候就认识我了……”

我瞟了一眼希尔薇娅。她似乎在等我作出决定。我用头对她做了个否定的表示。还没到溜之大吉的时候。要开溜得等到进了尼斯市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