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2/4页)

“这是一件家传首饰,是我的岳母给我太太的,”我说,“可是我们却觉得它累赘。”

“您拿它鉴定过吗?”尼尔用礼貌的好奇声调问。

“当然啦……我们有关于这件首饰的全套鉴证。它叫作南方十字……”

“您不该把它带在身上,”尼尔说,“如果它是真钻石的话……”

显然,他不相信我的话。再说,又有谁会相信呢?没有人会把这样大这么精致的真钻石如此随便地戴在身上。没有人会把它咬在两唇之间,然后让它掉到黑毛衣上,没有人会嘬吮它。

“我的妻子把它带在身上,这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

尼尔皱起眉头。

“那么应该怎么办呢?在银行租个保险箱?”我说。

“人家看见我把这颗钻石戴在身上,都以为它只不过是缅甸宝石呢。”

“缅甸宝石?”

尼尔不懂这个行话。

“我们很想把它卖掉,”我说,“可是,要找到这样一颗钻石的买主,可太难了。”

他沉思着,眼睛不离钻石。

“我可以帮你们找到买主。不过,首先得把它拿去鉴定一下。”

我耸耸肩膀。

“我很高兴您能给我们找到买主,不过对您来说恐怕不那么容易吧?”

“我可以给你们找到买主……可是必须给我看一看鉴定文件。”尼尔说。

“我觉得您始终认为它只是缅甸宝石。”希尔薇娅说。

我们走出了饭馆。汽车在美国码头街停着,沿岸的长凳上坐满了老人,怕冷地晒着太阳。我认出了外交使团的号码牌。尼尔打开了车门。

“到我们那儿去喝杯咖啡吧。”他说。

我突然有一种愿望,想在这儿摆脱他们。我自问他们究竟能给我们帮什么忙。可是应该理智,不能出于一时的心血来潮就和他们断绝关系。他们是我们在尼斯所认识的仅有的两个人。

像上次一样,我和希尔薇娅坐在后面。在西米叶大道上,尼尔慢吞吞地开着,后边的汽车纷纷按喇叭叫他让道。

“这些人都疯了,”尼尔说,“他们老想快跑。”

一个超车的司机向他掷来一连串的咒骂。

“是外交使团的牌子让他们冒火。再说,我想他们是赶着去办公室上班,怕迟到。”

他向我转过身来:

“您呢?您在没在办公室干过?”

汽车在带栏杆的墙旁边停住了。尼尔抬起手臂:

“房子就在那上头。我们可是居高临下……你们会看到的,这是一所很漂亮的房子。”

我注意到,在铁栅栏门上方有一块大理石牌子,上面写着:“蓝堡别墅”。

“这是我父亲起的名字,”尼尔说,“他在战前盖的这所房子……”

他父亲?我仿佛放心了一些。

尼尔用钥匙锁上铁门以后,我们爬上了楼梯,然后来到了伸展到西米叶大道上方的花园。这所别墅带着特里亚农的风格3,给我的感觉是十分豪华。

“芭芭拉,请给我们拿点儿咖啡来……”

我很奇怪在这样的环境中没有一个侍者。不过也许这不符合美国人的简单生活方式。尼尔夫妇虽然很富有,但肯定有点儿流浪汉风格,尼尔夫人亲手准备咖啡。是的,流浪汉,然而富有。起码我自己想让自己确信这个。

我们都在白木扶手椅上坐了下来,就是那些一年以后孔德·琼斯接见我的时候仍在原处的扶手椅。不过当时在我们面前的游泳池不是空的。

青绿色的水面上,漂浮着树枝和落叶。尼尔捡起一块石头,在水上打出一个水漂。

“我应该把游泳池的水放干,还得收拾花园。”他说。

花园的确被遗弃了。荆棘丛遮住了卵石小径,路面上长满了乱草。绿草地已经成了荒原沼泽,边上的一个喷水池中间裂了一条大缝。

“要是我父亲看见这些,他一定不会理解。可是我没时间管理花园……”

他的声音中有一种诚恳忧伤的调子。

“我父亲在世的时候这儿完全两样。尼斯也是一个和现在不同的城市……您知道吗,那时候街上的警察都戴殖民军式的帽盔?”

他的太太将托盘放在石板地上,她已脱掉长裙,换上了一条牛仔裤。她将咖啡倒进杯子,递给我们每一个人,手臂的动作十分优美。

“您的父亲还住在这儿吗?”我问尼尔。

“我父亲死了。”

为了消除我的尴尬,他向我微笑。

“我应该把这所房子卖掉,可是下不了决心。它充满了我童年的回忆……特别是花园……”

希尔薇娅迈着懒洋洋的步子走向房屋,把前额贴在其中一个大落地窗的玻璃上。尼尔望着她,脸上的表情略有些紧张,似乎怕她窥见什么秘密似的。

“等房子整理了以后再请你们参观。”

他大声地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似乎想阻止她推开半掩的落地窗走进门去。

他走近她,胳臂拥住她的肩膀,硬把她拖回到游泳池旁边,重新加入我们一伙。那样子简直像把一个趁大人不注意离开沙滩的小姑娘抓回来一样。

现在希尔薇娅远离落地窗了,他显得如释重负。

“我和我的太太很少住在这里,最多一年住上一两个月。”

这时我也想走到房子那儿去,好看看尼尔究竟会有什么反应。他会干脆挡住我吗?要是那样的话,我就朝他低下头去,咬着耳朵说:

“您好像在房子里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呀!是一具尸体吧,啊?”

“我父亲去世二十年了。他在的时候一切都很好,房子和花园都维护得完美无缺。园艺师是个了不起的人……”

他指给我看满园荆棘和长满乱草的小路,同时耸了耸肩膀。

“从现在起,芭芭拉和我要在尼斯住得长一些了,特别是如果我们搞香料工业的话。那我就要把一切都修整一新……”

“可是你们通常住在哪儿呢?”希尔薇娅问。

“在伦敦,纽约,”尼尔回答,“我太太在伦敦的肯辛顿区有一所非常漂亮的小房子。”

她吸着烟,似乎对她丈夫的话一点儿也不注意。

我们四个人都坐在白木扶手椅上,椅子在游泳池边上形成一个半圆,每个人的咖啡杯子都放在左边的扶手上。这个对称图形给了我一种模糊的不安感觉,因为我注意到它还不仅仅是咖啡杯组成的。芭芭拉·尼尔的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不论是式样还是颜色都和希尔薇娅的那条一模一样。她们两个人都采取了一种懒洋洋的姿势,于是我发现她们都身材苗条,显出清晰的臀部曲线,以至于如果我只看身材和臀部,简直无法把她们区分开来。我喝了一口咖啡。与此同时,尼尔也正把咖啡杯举到唇边,接着,我们俩又用整齐一致的动作将杯子放回到椅子扶手上。